从女仆店里带回来的猫耳铃铛闲置着,卓清及兴冲冲去找裴翼然的时候,知道他也买了,还是带感应器的那种。她跟他约好,等放了暑假,他们去海边订一间民宿,慢慢玩儿。
裴翼然刚入学的那个期末忙得焦头烂额,现在还是很忙,但相当游刃有余。
卓清及通过私人教师的测试,也稳定发力,没什么好操心的,就决定在学校的考试里再次卷面摆烂。临期末越近,别人越急,就显得她越悠闲。
陆盐玉不知道在为什么事上火,除了做爱的时候精神稳定一些,逮着一点空闲就要走神,宋廷芝把他妈妈的担子放下了,倒是开朗不少。
这个娇娇宝贝,那个漂亮甜心,卓清及来回吃,气得裴翼然眼冒凶光,只等期末结束把她带走。她知道要有一场恶战,撅着大腚在家补觉。裴翼然考完终测,没等结果出来就匆匆闯进她家,竟然不是上手摸她,而是跟她讲:“清清,不好了。”
卓清及朦朦胧胧:“嗯?”
他组织一下措辞,“江翀云,你记得吗?”
“啊?”她仔仔细细,再仔仔细细地想了想,“有点印象。”
“他自残了。在最后一门结课,轮到他上台汇报的时候,当着八十多个同学的面割腕了。割完一刀还在到处戳,那间教室被锁起来清理了,讲台那一块都是血。”
卓清及被震得完全清醒了。
“怎么回事?”
“说是他谈恋爱的事。他爸爸在校长室跟主任校长吵起来了,很多人都听到了。他去年谈恋爱……的事,逃课去约会,他爸妈一直以为他是青春期厌学,那段时间就来学校吵过,让老师注意他,现在他们在翻旧账,他班主任就把这个事情说出来,说他分手以后情绪就不太对,不是学校的原因。”裴翼然握住她肩膀,“……你准备一下。他爸妈很有可能来找你。”
“关我什么事啊……”她想起持续打扰她睡眠的电话,刚刚开机,还没解锁,又一个电话打过来,她挂掉,翻查最开始那个电话,裴翼然在学校家长的资料库里一匹配——是江翀云妈妈的号码。
过了两分钟,她的手机响起来,这一次,她接了。
一中期末考试的那一天,是江翀云入院的第叁天。
卓清及没有去考试,而是去了精神卫生五院。她上午去探望,出来时天还亮堂堂的,带着夏天扑面而来的燥热。
这间精神病院是私人开的,和隔壁的医院共用同一片院前的造景,这边占了一大片用来日常散步,另一边分了一小片,两院之间隔湖相望,严密的安保戒备隔出普通人和精神病人的界线。
卓清及远远看见一个人坐在对面湖边的长椅上,跟陪同她出来的护士长说了声,又给保安警卫看了探视证明,才得以顺利度过小湖,来到宋廷芝身边。
宋廷芝正在看着湖面发呆,卓清及问:“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不是考试吗?”
宋廷芝:“陪我妈来产检。”
“哦——那你妈妈呢?”卓清及往后张望。
“我不知道。这间医院是那个男人安排的,本来说让我陪我妈来,排了一会儿队,他过来了,我妈就让我走了。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你呢?你怎么从那边来。”
“来探病。”
宋廷芝点点头:“江翀云?”
“你也知道了啊。”卓清及捡起草地上的小碎石头打水漂。
“嗯,这事儿传得挺快的,大家都爱听这种事。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身体状况稳定了,精神还不大好。打了镇定剂,用那个带子绑在床上。他爸妈不想让我看见的,但是护士说一解开他就会自残,用头撞墙,撞柜子,想尽一切办法那种。”
“他到底怎么回事,会影响你吗?”
“有我一部分因素在吧。”卓清及想了想,还是承认了,“他确实分手后就不大正常了。你也知道我老逃课的嘛,到处去玩,我那时候第一次追人,没有经验,就想着多相处相处,带着他玩。他……他是那种很努力的好学生,上课时间少了,他就跟不上了。分手之后他心里难受,再加上学习压力也大,就崩溃了。时间是他特地选的,也不止是吸引我注意,主要为了报复。”
“报复谁?”
“报复他爸妈。医生说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爸妈逼他逼太狠了,就让他一定要考前五,他那个学校各方面竞争又很大,医生建议他爸妈也去上上咨询课,把亲子关系搞得健康点。还说希望我经常去看看他,他现在很需要我,嗯,他把分手那段给忘了,然后脑子里想到关于我的事情全是很高兴的,能让他稳定下来。”
“那他爸妈怎么说的。”
“他妈妈还好一点,他爸很激动,”卓清及踢着草皮,“说他们两口子都是高知,养个儿子不可能这么笨又这么脆弱的。都怪我玩弄他,把他儿子精神搞出问题来了,激动起来还要打我,被我把胳膊肘拉脱臼了,保安看我是个小姑娘,拉偏架么,把他腰也给弄伤了,现在在那边医院里挂号。其它有没有影响我就不知道了,再多我也处理不了,让我爸我妈上吧。”
宋廷芝忍不住笑出来,继续问:“你的打算是?”
“哎,你看到就知道了,江翀云真的很可怜,有这么对爸妈。我觉得我还是帮帮他吧。但是不会完全按照医生的安排来的,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来吧。”
“嗯。这样也好。”
宋廷芝看着湖面,心里繁杂的情绪也慢慢消失:“你真的很会处理事情,好像永远都不会慌一样。能跟你在一块,挺好的,特别好。我有点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他靠在她颈窝,阖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扑下来,脸庞润如白玉,阳光打下来,有种透明的,脆弱的美感。
卓清及心情复杂:“你别理解他了。”
江翀云是宋廷芝的低配版。
当时陆盐玉找到她,让她去拍宋廷芝被大搞特搞的视频,她的小妹们个个铩羽而归,她想,那她就亲自出马。
她不喜欢干强迫的事情,又没有追过人,害怕也无功而返。胜败是兵家常事,她不在乎,但在小情儿面前丢了脸是大事,她既然夸下海口,那就一定要完成。反正陆盐玉没给期限,一催她就被她按着搞,渐渐也不提了。
她那时候选中江翀云。
漂亮的,不谙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男孩子,没有宋廷芝那么好看,但其它各方面都很相似。
她学了些花里胡哨的招,而且她也确实喜欢漂亮男孩,浮夸加上真诚,把没见过多少女人的困在书房里的小少爷迷得五迷叁道。她自己觉得技艺磨练纯熟,果断分了手。
江翀云默默接受了,把她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什么也没说。
她没想到他憋了大半年,憋出来这么一回事儿。
卓清及劝说:“你也别学他。不就一段恋爱嘛,没了就没了,地球上那么多女人,找谁不是找呢。当然我也不是说我两现在或者不远的将来就分手,假如,假如,万一。”
宋廷芝笑了笑,“我知道。我跟他不一样,你不会离开我的。”
卓清及不敢应后半句话,“你跟他确实不一样,他看着软,实际性格也软,就跟那种被打怕了的小狗一样,做出这种事……只能说不是完全没可能。你性格好,但是是有原则的那种好。我相信你不会伤害自己的。”
宋廷芝轻声应了。
江翀云是风筝,寻求一个停留的枝节,他挂在卓清及的手上,卓清及不愿意再拥有他,他就只能被剥开,再度漂浮。
他是从地里长出的藤蔓,原先的根是给予他母亲优越的生活,现在这块根茎被移除,长出了新的——如果卓清及要离开,他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打发的,他会把人缠住,哪怕是死,也要活生生地死在他身边。
会吓到她的吧?
还是不说了。
他希望她不会有知道的那一天。
两人依偎了一会儿,晒到浑身流汗。宋廷芝妈妈没再联系他,他就先回家备餐,准备出摊给下午考完试的那一波学生。
卓清及坐了一趟环城公交,指定了站点让裴翼然接。骑车时听不到讲话,摩托刚停到车库,裴翼然就问她上午什么情况。
卓清及把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裴翼然止不住地同情他:“真的好可怜。不然……我们旅行取消,你多去看看他吧,能早点恢复也是好的。”
“我可以去照顾他,但要在不妨碍我自己事情的前提下。因为我不欠他的。
第一,我们分手已经超过半年;第二,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他很好,如果一个男生对女朋友像我对他那样,是要被夸十万条好男友的。分手的时候,我既没有骗他,也没有挑他的毛病,更没有冷暴力他。我说完了分手,他接受了,事后没有哪怕跟我多说一个字。难道我要因为这一次的分手,承包他后半辈子几十年的心理咨询吗?”卓清及冷酷道,“而且,我讨厌他。他很可怜没错,我也愿意帮助他,这和我讨厌这种自己选择软弱的人不冲突。
如果你们学校的急救措施不到位,或者他求死欲望太强,直接割了大动脉,就这么死了,他能报复的了谁?他爸妈吗?他爸妈会悲痛欲绝一阵子,过了两叁年,甚至一年,他妈妈要是愿意生就再生一个,不愿意生,他爸就找个小叁生一个,谁还记得他?
报复我吗?我跟他八竿子打不着,最多失眠一晚罢了。哪怕他就是骂我,来找我打架,拿着刀跟他爸妈谈判,我都高看他一眼,都不会讨厌他。
分手了,伤心一阵子,就再找一个;学习不好,就慢慢学或者接受自己就是不行,去发掘其它的爱好;爸妈有高要求,就好好谈一谈,不接受就发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世界上只有自己是唯一!不自爱还想别人去爱他,简直天方夜谭。”
裴翼然静静看着她发火,末了问她:“你说的是谁。”
“是江翀云,”她长舒一口气,有些疲惫,“也是你。”
“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妈也知道,你妈也知道,大家都知道,既然你几年前就决定要走的路,并且努力了这么久,突然放弃做什么。”
“现在形势没有过去那么乐观,我……”
“再不乐观,顶级藤校出来总有口饭吃,不要拿这些屁话来骗我。”
“我想陪着你。”
卓清及握住他的手,“我也想你陪着我。裴翼然,不管我需不需要,越多人照顾我的生活,我就越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去做任何事。你留下来,对我当然是很好的。
那你呢?你陪我到叁十岁,你会不会有一天后悔没有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你陪我到我们孩子也到了读大学的年纪,她申学校的时候你会不会后悔做出这个选择?你到那时候,还拥有跟我站在一起的能力吗?你有任何底气来跟我叫板,来跟我做平等的感情交流吗?
没有任何人不希望自己有个任打任骂不会走的奴隶,我也很自私,只劝你这一次,然后我会尊重你的决定。至于未来,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变。”
他慢慢地眨眼,眨出一连串的眼泪:“我知道了。”
卓清及抱住他,轻轻拍他的后背:“别让我也讨厌你。”
他为可以预见的长期分离泣不成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