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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土匪问:“出什么乱子了?”
    “秋季那场大雨,大江在山阴郡冲开了一个口子, 淹死了生民无数。”
    秋叶和富贵同时抽了一口气,钱家的家主在灯光下看着对坐的父女, 用一种很低沉的语气:“你们能想的出来吧, 后果就是流民无数, 现在还有很多人曝尸荒野。地都被淹了,有家回不去,流民集结,官府救不了,当地的郡守苦苦哀求各地的官员支援点粮食,大家都难,所以......这群流民杀了郡守,往京城去了。”
    连老土匪都不敢大声呼吸了,一郡之地,有人杀了郡守,这就是......造反!
    这和富贵这种小打小闹不同,这是真的反了。
    秋叶想问的更详细一些:“单单一个山阴郡,朝廷能应付吧”?
    钱家的家主反问:“拿什么应付?你以为朝廷还是三十年前那样吗?在各地都有粮仓,光是拱卫京畿的大军都有三十万,边塞带甲的精锐有上百万......现在什么都没有。”
    老土匪一拍桌子:“也不能这么说,还有一群贪官呢。”
    钱家家主看了老土匪一眼:“对,还有你干爹呢!”
    这是讽刺他和宦官走的近。
    老土匪也是知道美丑,气的脸都红了,“咱们大哥别笑二哥,谁在京城没靠山啊,没靠山的能坐稳吗?”他看了看秋叶,“就我老姐姐没没靠山。”
    钱家的家主接着说:“所以啊,各位,如今该给自己找靠山了。”
    秋月看着钱家的家主没说话,富贵先是看看了自己手里的调羹,嘴角很隐秘的一笑,语气变得很恭敬郑重:“您说,您觉得京中谁能做靠山?”
    说完还自曝其丑:“各位都知道我们父女的底细,我们家起步晚,就是有猪头也不知道拜哪处庙门啊。你说是吧闺女?”
    秋叶没搭理,她想看看钱家家主到底是替谁来做说客。
    钱家的家主门路广,他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一个方向:“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朝廷能撑多久。不是我藐视君父,如今的这位皇爷到底是差了几分火候。所以,咱们有两个选择:第一,找一个有本事的皇子投奔。”接着把自己的酒杯放到另外一个方向:“第二,找个地方豪强投奔。”
    他说完看着大家:“各位以为呢?”
    老土匪有点发愁:“这我也不懂啊!”
    秋叶的脚被人踢了一下,富贵对着秋叶眨眼睛,然后说:“我不怕各位笑话,我都没读过书。我也不懂,你说是吧孩子!”
    秋叶明白了,这是钱家想收伏几家,如今要表态了,她叹口气:“老母也没交代,我年纪小,更不懂了。”
    秋叶说完立即拿起酒壶,富贵把钱家家主的酒杯拿起来,秋叶站起来往富贵举着的酒杯里倒酒,富贵恭敬的放在钱家家主面前:“您给个准话,想怎么办?我们父女跟着便是。”
    钱家家主看了看秋叶,秋叶微微一笑:“我倒是更信钱伯伯。”
    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不会听富贵的。
    钱家主心中得意,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既然这样,我就实话说了,我认识宫中的五皇子,各位,五皇子向来宽宏大量,只要咱们去投,必定接纳。”
    秋叶和富贵隐秘的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把五皇子抛除了。
    看来这个五皇子成不了大事,或者是......朝廷成不了大事。
    老土匪这个时候问:“五皇子在宫里,他知道咱们山阳郡的几家吗?”
    秋叶就给老土匪倒了一杯就,又站起来给对面的富贵倒酒,然后给钱家家主续上。
    富贵这个时候插话:“这还不容易,刚才我就说了,咱们以前是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既然有个庙门是开着的,咱们提着猪头,难道还不让进吗?”
    老土匪就问:“那猪头是啥?”
    秋叶坐回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她微微一笑:猪头当然是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是全家的身家性命。
    富贵是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出去的,自己当然也不会交出去。更何况还有一个咄咄逼人的钱家在一边盯着,钱家这么积极,未必是和五皇子一心,他更多的是想收伏这周围几家,然后依靠着屏障在这里成土皇帝,将来无论是谁坐了江山,他能拿着这土地做进身之资,至于这几家豪情......钱家心情好说不定会给大家选一处风水宝地的。
    钱家的家主就忽悠老土匪:“自然是好处啊,你有多少珠宝?我愿意带你进庙门。”
    老土匪还以为是当年贿赂官员太监的那一套,立即放下心来。“好说好说。”
    还举杯和钱家家主干了一杯。
    富贵和秋叶也同时举杯,大家这才开始吃饭。秋叶要茹素三年,喝了点粥就退下了,三个人推杯换盏到了半夜,各自被人扶着走了。
    富贵没喝多少,他回去洗了一把脸,接着漱口,问石磨:“让你打听的打听出来了吗?”
    “记着呢,是‘献球于王,王锡用香,富贵未央,子孙万年永享’就这几句,可把我难死了。”
    富贵在石磙的帮助下换了一身衣服:“你啊,一句话让你记得半半截截的,算了,我直接去问秋叶。”
    石磨看他换衣服:“大哥,这么晚了你还出去?”
    “对,我去灵堂上,今晚上有事儿和秋叶商量。”
    他拍了拍石磨,让石磙闻了闻,石磙说没酒味了,他才出去。
    秋叶这一段时间晚上都睡在灵堂,一个小小的地铺,她就睡在上面,晚上常常被冻醒。
    老母的遗体静静的躺在灵床上,这时候两点烛光,光线微弱。秋叶慢慢的往盆里放黄纸。
    富贵入了灵堂,在老母跟前恭敬的拜了,然后坐在秋叶的另一边,拿了黄纸也放火盆里放。
    “钱家是读书读傻了,天下大势就是二百多年换一个皇帝,如今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秋叶慢慢的把纸放进去,看着纸被烧了,又慢慢的放了一张。“他是早就给自己找了主子,今日的话,不是他要说的,是他主子让说的。至于他主子是谁,咱们也不知道。反正到时候,朝廷赢了,咱们是替罪羊,朝廷输了,咱们更是替罪羊。”
    “到时候,无论谁赢谁输,他只管开门迎王师,咱们绝不是人家的对手。目前咱们父女能做的,就是假意答应他,然后咱们联合绿水一起干掉他,瓜分均县,然后齐心合力的堵住山口,流民进不来,官兵也进不来,能保一方平安。”
    “根本堵不住那个山口。”流民是最能吃苦的,如果翻山越岭的来讨饭,能把几座大山堵上吗?
    “但是钱家不能留,他如果和以前一样,读点闲书无所谓,但是他找靠山找的太早了,还要拖着咱们一起去倒霉。”富贵看了看秋叶的头顶,因为秋叶浑身穿孝,他只能看到白色的帽子。
    “孩子,爹跟你说句实话,爹打算去投叛军。但是不能那么早出手,一定要看准一个时机,在他们命悬一线的时候出手,到时候好在叛军里面占好处。然后咱们家也在将来弄个国公侯爷做做,就像你说的那样,子子孙孙永享富贵。”
    秋叶还是不紧不慢的放黄纸,“我也和爹爹想的一样,听说爹爹把大军放在了你我两家的边境上,不要紧,等我将老母送走,咱们就在边境相见,然后合并一处,一口吞下均县,今年过年就能更欢喜一些。”
    “好主意,爹也是怕你小孩子吃亏才这样的。你年纪小,坞堡里面如果有人不服气你怎么办?所以还需要朕派人给你撑一撑场面,”
    这人厚脸皮不要脸秋叶是知道的,但是这人是真的太不要脸了。
    秋叶也不愧是他的女儿,秋叶这时候声音带上了一点温度:“多谢爹爹了,如今出来混才知道亲人是最好的。我是受罪了才知道以前在老家的日子才是最美的,尽管爷爷奶奶偏心,但是谁让我是个女孩呢,对了,他们二老如今如何了?”
    “哦”富贵绝口不提前几天家里的事儿,而是说:“你奶奶你还不知道吗?在家里作威作福,对你现在的这位母亲不太满意,叫我说,就是娶了天仙进门她也不满意,日子就这么过吧,你马上就有弟弟了。”
    秋叶知道,如今温情脉脉也不过是为了接下来对均县用兵,等到钱家被消灭的时候,才是两家撕破脸的时候,秋叶这个时候绝口不提那两个被对方占去的镇子,对方也不提。在巨大的好处面前,一些摩擦可以先放下。
    富贵说了家里的事儿,这才欢喜的问秋叶:“你当初骗那个端木老东西的时候,说家里有鼎,里面有刻字,是什么样的?回去爹爹照你说的做一个,往后咱们也是有跟脚的了。这对你我来说,都是好事啊。”
    “我骗他目的是打开庄园的大门。没有就是没有,何必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你不懂,没有这一层,人家是看不起咱们的,嫌弃咱们是泥腿子。”
    “泥腿子有什么不好,无愧于天无愧于地。”
    “可你不能一辈子都泥腿子啊!孩子,人往高处走。”
    “道理我明白,我要靠自己两条腿往高处走,不是给人家抬着往高处走。”
    “你这孩子怎么死脑筋呢,你自己爬山多累啊,别人抬着,你就不用费劲了。”
    “我脚踏实地才不会被人掀翻在地,你被人家抬着,人家路过悬崖的是把你扔下去呢?”
    “那就让抬着你的人永远不能靠近悬崖。”
    秋叶转头看着富贵:“爹,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富贵微微一笑,昏暗的灯光下,他这个没干过农活,面容显得很年轻的街溜子痞痞的笑了:“不,闺女,你和你老子是一路人,你从里到外和你老子是一样的,要不然你今日怎么会在这里?你老子我打你生下的那会就在想,你怎么不是个小子呢?你要是个小子,老子是真的后继有人啊!”
    他站起来,对着老母的遗体再次拜了,对秋叶说:“晚上冷,多穿点。”说完出了灵堂,大踏步的回去了。
    富贵刚走,齐公子从阴影里出来了,他看了看富贵离开的方向,走到灵床前磕了一个头,爬起来坐在刚才富贵的位置上,抓了一把黄纸,和富贵一样慢慢的一张一张放进盆里:“妹子啊,这事儿咱们要仔细合计。这次不能像上次那样了。”
    第49章 葬礼  下
    “上次咱们约定的是各凭本事, 抢到的就是自己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再说这个没意思,不知道齐伯伯对今天钱家说的事儿怎么想的?”
    “你也知道我们家的人没读过书, 脑子不行。”齐公子往火盆里放了一张黄纸,忧心忡忡的说:“我爹回去跟我们说了,我们大家想了想,觉得千万不能信钱家人的话,不瞒你说, 我们两家都没有安生过, 边境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干一架。而且人家也看不起我们家,为什么这样的好事愿意带着我们家一起玩儿呢?令人想不通啊!”
    没什么想不通的, 根据钱家人一贯的尿性, 老土匪这样的人家就算给他们家做奴婢人家都看不上,嫌弃不是良民。如今忽然拉低姿态,其目的不言而喻, 老土匪肯定被他当做一个棋子,而这个棋子的下场必定很惨。
    齐公子往火盆里又放了一张纸:“妹子, 我爹说了, 咱们两家虽然有一些磕磕碰碰, 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尊敬老母,事事听从老母的吩咐,往后我们家也听你的吩咐。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这是齐家的说辞,如果秋叶真的当真了才是傻子呢。
    “兄长言重了, 我人小力微,怎么能吩咐伯伯和你, 不过这次的事儿咱们还要联手。咱们两家联手合成一家, 然后再和北郭联手。等到均县的土地到手之后, 咱们和北郭争一个高低,然后自己内部再次分割。”
    齐公子觉得这个主意好,但是现在必须要确定一个边界。“咱们要先说好咱们占他们多少,然后咱们两家又该怎么分。”
    齐公子说的时候,从怀里拿出来一张地图。
    秋叶的手指在上面划了几道,齐公子想了想,点头同意了,立即把这些地图撕了几份,两个人分了分,到时候拿着地图大家一块分田地。
    这边事情商量完了,齐公子再次拜了老母随后离开了。
    刚才的两种约定,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没什么约束力,可以随时推翻,所以秋叶觉得心累,她现在已经有了夜不能寐的毛病,就怕一醒来,自己处于不利境地。
    秋叶长长的叹了一声气。觉得时不我待,当初老母还在弥留之际告诉过秋叶,等到她的葬礼结束之后,再让秋叶分田地。这么做的目的是要让秋叶对百姓施恩,让百姓念秋叶的好。
    本来按部就班秋叶能在今年冬季把这些事做完,可现在感觉时间不多了,她打算老母的葬礼结束了就操办。在和钱家开战前,要把土地分下去一大半或者是全部分完。
    好在老母的葬礼已经接近尾声,后天老母就要被火化了。秋叶目前最缺的就是时间,外面已经乱了,自己如果没有准备好,一切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第二天一整个白天,灵堂前面来来往往都是磕头的人,今天是葬礼的最后一天。
    秋叶一直在灵堂上,所以也没有参与他们各家的讨论。晚上秋叶又早早睡下了,半夜,坞堡前面空地上搭起了巨大的架子,架子上铺满了木材。天一亮,百姓们扶老携幼的来到架子周围,坞堡的管事们披麻戴孝的上了灵堂。
    秋叶知道到最后的时间了,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老母,眼泪就跟溪水一样流下来。
    有人扶起秋叶,在主持人的呼喊声中,这些管事们将灵床抬起来,跟在秋叶身后,大家气氛沉重的抬着灵床,从跪地的百姓中间走出坞堡。
    漫天雪花,周围哭声大作,管事们顶风冒雪抬着灵床慢慢地安置在了架子上。来观礼的豪强和周围的百姓都抬头看向架子上的老母。
    钱家的家主甚至这个时候还后悔没有昨天连夜写一篇祭文。他跟身边的儿子们说:“这时候就应该写文为老母壮行。”
    他身边有个儿子轻蔑的说:“这群泥腿子们生来都不读书,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体面的送他们的老母走,像这种场合缺了祭文就如同菜中缺了盐,寡淡极了。”
    一边的富贵对身边的兄弟说:“老母能有这样的体面结局,也不枉此生了。”
    老土匪倒是感慨良多,“无论怎么说,老母最后也得善终了。”
    一位白发苍苍的管事将火把交到秋叶的手里:“神女,到时候了,咱们送老母走吧”。
    秋叶点了点头,将火把接过来举着火把慢慢的走到柴堆边。
    秋叶抬头默默注视着灵床:“老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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