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男朋友,所以我们可以做朋友。”官方又不失体面的说法。之后,梁轩再也没有联系过纪月,好像那个音乐节,那些喧嚣,那阵晚风,都似一场梦,他搂上她的腰肢,她的碎发擦在自己脸庞,结束之后,只留下,这些如真似幻的触感。
不过,梁轩没想到,却在一个多月后,收到了她的微信,“你好,我是纪月,我这里有个工作,不过钱不太多……”
梁轩在重庆白象街上的一家星巴克里见到纪月,门头是青灰色的砖瓦,建筑像民国时期的巴洛克风格,她坐在窗边的吧台,面前放着白色的咖啡杯。
他未进门,却一眼就看到她。
进门后,他才看到纪月身旁坐着一个男人,穿着polo衫和外套,戴着眼镜,看上去四十来岁,有点古板的样子。
“梁轩,我们认识很久了,挺有才华的年轻音乐人。”她说着,又看向梁轩,“李总,辰西科技的项目总监。”
梁轩放下包,在她身旁坐下。
她坐在两人中间,互相介绍完了之后,便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点了一下,开始播放视频,“这个视频,是给市政府做的,一个讲述城市变迁的概念宣传片。不过,视频里原来用的配乐,有点抄袭问题,所以不能用了。”她看着梁轩,不好意思地笑笑,“好消息是,我对之前那个版本的音乐,本来也不是很满意。”说完,她又看向身边坐着的男人,男人点点头,表示认同,“所以,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就重新做吧。”
梁轩把视频从头至尾看了好几遍,静音的视频,像在看重庆的航拍,又不像,视频里,镜头略过的地方,一栋栋现代化的建筑飞速地拔地而起,瞬间又轰然倒塌,紧接着变成一栋栋旧式建筑,有各种风格,民国、清朝、明朝……整个视频里,就这样不停新旧交替间,有一种复古又魔幻的感觉。
“这是我们做的动画视频。我想要的,是一个更有氛围感一点的音乐,有点梦幻,不真实。”纪月看着他,笑起来,阳光倾泻在她身上,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所以,我就想到你了。”
梁轩点点头,他又把视频放了一遍,“我觉得,配乐可以加一点disco,做成citypop的感觉,”他突然想到几个月前的音乐节,脱口而出,“就是十六格的风格,你听过的,”话一说完,立即就有点后悔了,他抿了下唇,声音低了下去,“反正,就是这样,会显得更加光怪一点。”
纪月笑了一下,正巧,桌上她的手机响了,他看到桌上放着一黑一白两部手机,她拿起白色那部,冲身边的人说,“李总,你们俩先谈吧,我反正也不懂,出去接个电话。”
那个李总走的时候,纪月还在门口打电话。
电话里,梁辀说,“怎么了,让我打给你?”
她笑着,看着步行街上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群,“那个业主,特别优柔寡断,当时,就有人说这个配乐有问题。他不拍版,一直搞到现在了。”她说着,撩了下头发,换成了娇嗔的口吻,“不说了,怎么了?打给我不乐意?”
低沉的笑声,从手机里传来,“你是我老婆啊,怎么会不乐意。我每天,都很想你。”
她捏着手机,也笑了。
“对了,我过两天,直接从海口飞浦东,然后我们一起回北京?”
“好。”
“国庆节我们去哪?去川西。”
“都行。”她看到那个李总走出来了,赶忙对着手机说,“先不说了,工作了。”
挂了电话,纪月笑着问那个人,“怎么样了?”
“时间那么紧,也没其他选择,就这样吧。”
她笑着点点头,“今天麻烦你了,我一会把合同签了,明天给你,拿奖最重要。”
男人摆摆手,“那我先走了,回头我们再联系。”
纪月重新在梁轩对面坐下,她比刚才放松很多,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拿着手机点来点去,懒懒散散的模样。
“你刚才,怎么突然出去接电话了?”梁轩挑了挑眉,“你不像可以放下公事的人。”
她看着手机笑了起来,揶揄了一句,“怎么,你们做音乐的人,都那么敏感吗?”
他也拿出手机回起微信,“就随便问问而已。”
“那个人,很优柔寡断的,要不是当时,他拖拖拉拉的,也不至于到这个节骨眼了,出现版权问题。”说着,她趴在桌子上,单手撑着下巴,“不逼他一下,又要不停地问我意见,这几天,我快被他烦死了。”说完,她枕着胳膊看他,露出狡黠的笑容。
第一次见到她时,梁轩觉得她很漂亮,所以想认识她,后来想追她,后来被她拒绝了,那一刹那,说没有失落是假的。
不过,他很洒脱,“走吧,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给我介绍活儿。”说着,站起身,纪月仍旧趴在桌子上,看上去像是有些累,一动不动。
于是,他靠在桌子旁,低头看她,笑着说,“走啦,请你吃饭。”
阳光透过玻璃窗,梁轩站在背光里,整个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之间,看不清面容。
他们在附近找了家火锅店,纪月拿过手提包,把准备好的合同递给梁轩,他接过,草草翻了几下,就准备签字。
看见他拿起笔,她赶紧伸手过去盖住,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却是十分认真,语气也很严肃,“你回去给公司看下,明天再签就行。”
梁轩看到她白皙纤长的手指,盖在黑色的油墨上,黑的黑,白的白,就像钢琴上的黑白键。不过,他一眼看到的还有其他的。
在两个月前,她的中指上还是空着的,现在,却多出了一枚钻戒。钻石在灯光照射下,正散发着耀眼的火彩。
他顿了一下,仍旧把文件从她的掌心下抽了出来,翻到最后一页,直接签下自己的名字,语气很随意,“这有什么好看的,就这点钱,反正也不能发财。”
他签完,直接把合同还给她,她拿着翻到最后一页,看见白纸黑字上,是他刚劲洒脱的名字,“我都跟你说了钱少,现在又嫌了。”
“他们上综艺节目,录大半天,也就这点,这点钱回来还得几个人分。”梁轩签名的手没停,嘴巴也没停,语气还带了几分戏谑,“这么算来,你给的时薪倒也不低了。”
他一口气把剩下的两份合同都签完,一起递给纪月,随后,拿出手机扫了桌上的二维码准备点单,“你想吃什么?”
“都行。”
“吃辣吗?”
“一般吧。”
“那我随便点了。”
梁轩点菜间,抬头看她,她却还在看合同,皱着眉头抿着嘴,薄薄几页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弯起嘴角笑了,“怎么比我们的经纪人还认真。”
纪月白了他一眼,视线继续放在纸上,“这合同,不是我公司拟的,如果坑了你,我会过意不去的。”
她说话的语气很严肃,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认真的翻看着合同,手指在白纸上点来点去,这瞬间,他收起了戏谑的心思,“没事,我相信你。”
听他说这话,纪月抬头,他是笑着说,和梁辀一样,一笑脸颊就出现两个酒窝,眉梢、眼角上也都是笑,面上看不出一点难过,“大学刚毕业的时候,第一个乐队,结果签了个血汗合同。”
她忍不住停下手中的动作,“那后来呢?”
“是我哥的兄弟,帮我签了现在的公司,公司出面解决了之前的合同纠纷。”
她皱着眉头,突然,一下把合同扔在他身上,像是她受了委屈,“都这样了,那你还不好好看,还随便签呢。”
梁轩接过这沓纸,脸上笑得更厉害了,口气却是在好好哄她,“好好好,我认真看看。那你点菜?”说着,他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重庆的火锅又辣又爽,作为南方人的纪月,着实有些受不了,她索性放下筷子,和梁轩聊起天,他叫了两瓶啤酒,一人一瓶,她没怎么动,他到快喝完了。
“那时候,被坑惨了?”她对这段故事,感兴趣的很。
他也不遮掩,就当乐子,说给她听,“公司安排在一个酒吧,做表演,唱些流行歌曲。反正,特没意思,偶尔想唱自己的歌,还要被下面的客人嘘。”
“又不能解约?”
“嗯,我们都拿不出那么多钱。”
红油漂浮在锅里,食物起起伏伏,冒着沸腾的热气,梁轩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纪月想到音乐节的那些演出视频,视频里,他专注着打着鼓,脸上、额头上、脖子上都是汗水,松松垮垮地衬衫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从脖子到胸口露出大片肌肤,汗水随着他的动作滴落,特别让人心动。
“就只能自己存钱,想着哪天能解约。那个时候一个月就花两叁百块钱。”说完,梁轩自己也觉得好笑,边笑边摇头。
“那你怎么生活的?”
“就住朋友家,”他看了眼纪月,正笑着看自己,眼睛里是星星点点的光,“就靠我哥接济。”
她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为什么不和家里说?”
他笑着去拿她面前的那瓶啤酒,倒进自己的玻璃杯中,“我家,其实有点特殊,”斟酌着用词,“我算是我家的一个异类。”
她看出他的勉强,忙换了个话题,“算了,别说了。”
没人知道,后来,是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拥抱她,温暖她。
他原来想说,那个时候过得挺荒唐的。白天在家睡觉,下午排练,晚上演出,演出结束已经后半夜了,和队友吃完夜宵,凌晨两叁点才回到家。半夜回家,闹出一阵乒乓声响,鸡飞狗跳。后来,索性搬出去和朋友住,就被他爸断了经济来源,只有梁辀,隔叁差五问自己,‘钱够不够花。’
他低下头,拨弄了几下锅里的东西,又换回那种稀松平常的口吻,“后来么,我哥的朋友牵了线,就进了我现在的公司。大公司啊,运作包装,就成了你现在看到样子。”
她故意逗他,“就看到很多女粉。”
“就一个微信号,真的。”
她还是想逗他,想看他急眼的样子,“约过粉丝吗。”
“没约过,公司不让。”
她没想到是这个回答,还有点意外。
“看不出啊。”
梁轩起身,把杯子里的啤酒一口气喝完,“哎哟,大小姐,你看不出的东西多了,回头,我跟你慢慢唠。走吧,你反正也不吃了,我送你回去。”
他们站在店门口等出租车,面前的道路蜿蜒向上,两旁的建筑,样式各异,有新有旧,层层迭迭像阶梯,沿着道路一路向上。
重庆,总给人一种时空交汇的感觉,有点赛博朋克的味道,这时,天空又下起了小雨,一层水汽后,是外墙上若影若现的霓虹灯。
“下雨了。”上次,好像也是下雨了,梁轩早已经忘记那时候,为什么折回去找她,现在雨一下,到想起了4、5分,“那次,也下雨了。”
纪月笑了一下,“嗯。”
“你要结婚了?”他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在雨声中,问了出来。
她低头看左手上的戒指,钻石品质上乘,在昏暗中,仍旧折射着火彩,微笑着点点头。
“恭喜你了。”
“谢谢。”
他突然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获得她的芳心,“未婚夫,他怎么样?”问完,就觉得自己着问题着实有些傻,她的未婚夫怎么样,都和自己没关系,他忙解释道,“没什么,就好奇。”
正巧,出租车来了,停在他们面前的台阶下。
“很好的一个人。”她笑着说,“走了。拜拜,”说完,便走下台阶。
梁轩举起手挥了挥,纪月明明背对着他,却好像心灵感应般,也将手举到半空中,用力挥了挥,长发和裙摆,一起被风吹起。
后来,他总是会回想到这一幕,她看戒指时的笑容,谈到梁辀时的笑容。不知何时开始,渐渐的,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到最后,他只记得,她挺直了背,独自站在客厅中央,她的眼眶里聚满着水汽,为了不让泪滴落下,她只能紧紧咬着嘴唇,还有脸上,那种倔强又不屈的表情。
他比以往更怨恨这个家,连同梁辀一起,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