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是哪里?”沈意一叠声追问,眼中亮晶晶的。
“通县,去通县当县令。”谢愈笑了半天,将沈意的好奇掉至最高后,才笑着宣布了答案。
通县!
沈意不是那等无知的女子,谢愈有什么事情都会和她商量,因此对于朝堂格局很是了解,在这之前,她和谢愈私下里讨论过很多次,会外放去什么地方,出于避嫌的原因,谢愈不可能去金陵,但若是能去江浙或者湖广这等鱼米之乡,就是大造化了。
没想到居然是通县,更没想到居然是通县的县令。通县作为天子脚下,真真是个抢破头的好地方,在两人最好的猜想里,甚至去通县当个通判都没列入进来。
谁成想,谢愈实在足够讨喜,昌永帝心中记挂,在看到内阁呈上来的外放折子,正好通县的县令回家丁忧,便大手一挥便将谢愈放到了通县。
谢愈本人人才确实出众,履历也拿的出手,既然皇爷喜欢,内阁变也没在这事上和他顶着干,直接便同意了。
尽管有那等嫉妒的,背后嘀咕上几句这是以幸进,但谢愈全然当成耳旁风,没有为了这等讥讽而动摇心智。
离到任还有些时间,通县里京城又近,沈意和谢愈便有了充足的时间和亲朋好友们辞别。
谢愈这几天回来的时候都较寻常晚上一些,身上还沾着酒水的味道,在京城几年,也交下一二好友,更别说同榜的其他翰林,更是天各一方,虽说都是有着雄心壮志去发挥一番抱负,但离别的惆怅依然萦绕于心。
不仅谢愈,沈意也需要好好的告别,她在这将兵胡同里住着的这几年,和婶子嫂子们关系也处的不错,当然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欣姐儿这些小姑娘。
特意挑了一个时间,找到欣姐儿,将自己即将离开的事情说与她听。
果不其然,欣姐儿一听到这件事,便眼泪巴巴地看着她,若没有沈意,她早不知道沦落到何处,更别说还教了份手艺,在她心中,沈意和她母亲也差不了多少。
“傻孩子,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这手艺你也学了七八成,日后这学堂,便交给你哩,给这胡同里的孩子们,再留一份希望,待你嫁人了,若能顾得上最好,若顾不上,便也挑上一个人管着这摊子,这学堂,能不散还是别散了。”沈意摸着手下的织机,留恋地说道。
欣姐儿手背使劲擦着眼泪,不断地点头,心里下定决心,一定不让夫子的这份苦心白费。
收拾好行李,又将院子钥匙归还给丁婶子,到了离开当日,沈意掀起帘子便要走上马车。
“沈夫子。”哽咽的声音传来。
回头看去,却是欣姐儿带着学堂里的姐儿们前来送行。
沈意扬起笑脸,柔声说道:“都莫哭哩,日后我还会回来的。”
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回京,又何日里能回,但这不影响她画出大饼。
果然,听见沈意的话后,姐儿们止住了眼泪,围着她叽叽喳喳说着话。
“欣姐儿,你是好孩子,我家里的织机搬着太费劲,就不带走了,已经放去你们的院子里了,你带着孩子们好好的。”摸着欣姐儿的头,沈意慢慢说道。
“嗯。”欣姐儿郑重地接过了这份嘱托。
车帘落下,蹄声响起,马车载着这几年攒下的家当,晃悠着走向通县,谢愈握紧沈意的手,共赴未知的前方。
“意姐儿,你放心,我会带着你回来的。”沈意告别时的不舍谢愈看在心上,不由地承诺。
“没事哩,世界宽广,我也愿多看看。”沈意歪头看着谢愈甜甜地笑了。
谢愈动容地看着沈意,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通县离京城不远,尽管马车里载着的东西过多,拖累了行进的速度,日暮西垂之时,也到了地方。
通县位于大运河的起点,南边的船只都在这停靠,这县里便格外繁华,走在路上便能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商贩挑着担子在路边卖着小食,街边的商铺里也是琳琅满目,很是繁盛。
谢愈和沈意掀起马车的窗帘,感受着未来治下的繁盛,不由地露出微笑。
很快便到了通县衙门,通县商贸发达,而商税又是最重的税收,通县衙门里每年靠着这些商人便很是充盈,因此通县的衙门修的很是气派。
朱红大门前,守门的兵士看着好几辆马车停下,打头的马车车帘掀开,走下一个年轻人。
饶是兵士自诩见多识广,见到这年轻人,也是晃了一瞬,他没有文化,只能说着辈子都没有见过长相如此出众的人,车帘掀开的瞬间,灰暗的天色好像都被照亮。
“这位公子,可是有何事情?”面对这样的贵人,兵士也不由地文绉绉起来。
“我是新上任的知县,带着家眷前来,还请小哥指路一二。”谢愈温和地说道。
兵士悚然一惊,没想到这个贵公子是新来的上司,忙弯腰笑道:“老爷还请里走,房子早就收拾好哩,请随我来。”
却见谢愈停了下,又回到马车旁,掀开车帘扶下一个小娘子,虽然由于路途颠簸面色有些苍白,但容色昳丽,姝色惊人,和新来的知县老爷站一块儿,真真是一对璧人。
下了马车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沈意这才缓过来劲来,跟着谢愈走进了日后要住的房子。
官府的后院便是县令居住的地方,通县税收高,县衙建的气派,住的地方自然也不差。
上一任县令早就将房子全部收拾干净,就等着谢愈来入住了。
和丁家小小的院子不一样,这新的住房占地广阔,正房是青砖盖成的五间大屋,两旁的厢房也很是敞亮,沈意和谢愈两人住下绰绰有余。
挥着手指挥着兵士将行礼放下,上一任县令留下来的丫鬟婆子立时便跑出来和沈意行礼,迅速地将行礼接过,按着沈意的吩咐归置好。
沈意自己不喜欢卖身契这种东西,便没有买丫鬟婆子,在将兵胡同里只雇着一个婆子洗衣做饭,做完事情便能家去,但她也没有挑战这种制度的意思,既然府衙里已经有了丫鬟,她也不会放着不用,若他们愿意,过几年将身契放出去也是功德一件,当然若是出去也没有活路,那这府衙里养着也不成问题。
这些丫鬟们做事很是利索,沈意只动动嘴皮子,便沉默地将东西收拾好,替她省了不少事情。
东西刚归置好,便又婆子端着热腾腾的饭菜上来:“我见老爷夫人劳累,便自作主张做了哺食。”
沈意定睛一看,只见托盘上倒也没有大鱼大肉,一碗碧粳粥,一盘清炒青菜,一碟胭脂鹅脯,再一份白斩鸡肉,看着便清爽可口。
心满意足地吃完了饭,丫鬟们又在婆子的指挥下送上热水,沈意和谢愈分别舒舒服服地泡上澡,这才在铺好的床上躺了下来。
就这样,沈意和谢愈的新生活,很是顺利的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谢谢支持,正文大概快要完结啦,在收尾啦
第95章
自运河开通以来, 通县便很是繁荣,又是天子脚下,行事自有一番规矩, 不得不说, 皇爷将谢愈点来通县,是有份偏心在的。
谢愈来了之后, 和通判等人互相厮见, 便开始履行县令的职责。
初来乍到的, 谢愈也没有想着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在一件件事情中慢慢的熟悉着这衙门的日常,每日里很是充实。
沈意自然也没歇下来, 先是将留下来的丫鬟婆子全部梳理了一遍,见那日里给他们做饭烧水的婆子说话做事很有条理, 便将她提为了管事, 打理日常琐事。
那婆子激动地眼睛都红了,立时赌咒发誓必定忠心。
随后又在收到的雪花一样的拜帖里, 选了几个人见面, 例如通判夫人等谢愈左右手的家眷,在他们的引荐下又赴了几家宴会, 迅速地融入了通县这边的夫人圈子。
别看沈意出身寻常, 但从小便跟着周夫子上课, 学识较男子也不差,说话自有一股诗书底蕴,不仅如此, 周娘子的课程她也没有落下, 说起调香弹琴也有话说, 更别说女儿家要学的织布绣花,说起来更是头头是道,无论那些夫人们是什么出身,沈意都能搭得上话。
一开始众人听说这新县令是市井出身,众人心中皆做好无论县令夫人如何粗俗,都要应承的准备,却没想到这县令夫人,属实是个妙人,由不得人不喜欢。
熄灯后,沈意和谢愈躺在大大的拔步床上,互相说着白日里的见闻,彼此都觉得这日子过得属实很有滋味。
但,上天总爱给人在平顺的日子里添上些波折,好似这样才能显出存在来。
很快,便到了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
尽管通县里商人多,商税高,但这都是小道,此时的王朝根基还是在于农业。
这一日一早,谢愈特意选了一身粗布麻衣穿上,便对着沈意说道:“意姐儿,正好赶上秋收,我去地里转转,若晚了就不回来哩,你在家里好好的。”
这也是早就商量好的,谢愈一直想着摸摸通县的底,趁着秋收的机会,将通县各地转上一圈,这打算沈意早就知道。
便也没问什么,只掀开薄被,拿出一个包袱,里面全是各色药物:“带上这个,若路上遇见什么事情好歹还能应急。”
谢愈珍惜地接过,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便骑上马,带着衙门的兵士奔波起来。
秋老虎越发的毒,通县里这个时节都爱喝上杯酸梅汤。
乌梅、山楂、甘草、洛神花、陈皮洗净,砂锅中加入清水,再将洗净的材料全部倒入水中,蒲扇扇着碳火,扇出青色的火焰,火苗舔舐着砂锅,很快水便沸腾起来,又将蒲扇拿开,没有风的加持,火苗闪烁两下便蔫了下来,炭火被烧得通红,灰白的碳灰时不时从碳上剥落,待到小火炉里的碳燃烧殆尽,只余灰烬后,这酸梅汤便煮到了火候,这时再加上几颗晶亮透明的冰糖,洒上一把干桂花,便可以将砂锅从炉上移开,将这汤澎入沁凉的井水中,等到谢愈在外面跑了一天,回来喝正好解了暑热。
七月流火,天慢慢变凉,秋收总算顺利的结束,等再将各家里面将税收了上来,这一年的大事也就了了。
“愈哥儿累了罢,快喝口酸梅汤。”沈意笑着放下手中的碗,另盛了一杯递给谢愈。
谢愈正用湿帕子擦着这一头一脸的汗,他不打折扣地将通县的各个村子全跑了一遍,看着他们的秋收光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白皙的脸也被晒黑许多,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心中充盈着丰收的喜悦,每日里兴致勃勃地和沈意说着见闻。
有这样的父母官,也是通县的福气了,看着谢愈兴致勃勃地样子,沈意按下心疼,只是换着花样给他进补。
至于谢愈这种少年人,补得过多反而大半夜燥热难耐这种事情,沈意就不得而知了。
三两口便将碗中的酸梅汤喝完,夸上几句好味,便又匆匆跑去了衙门,这几日里正在收税,他必须要去盯着,以防出现岔子。
县衙前面搭了一个小棚子,收税官坐在棚子里,面前的桌子上放了本小册子,桌子前便是木斗,将麦子倒入后压平,一斗便是一石麦,用这个称量很是精确,当然,若有人使坏,麦子倒入后不压平,按着冒尖的称,交税的人也只能吃这个亏。
一车车金黄的麦子倒入斗里,量出要交的税额,交完之后,收税的小吏便在册子上的人名后面做上一个标记,之后便挥手示意离开,接着称量下一个。
谢愈站在暗处看着,满意的点头,这小吏说话做事自有章程,称量时一丝不苟,没有那些故意多称的坏毛病,对着百姓说话也是条例清晰,并不见高高在上的做派。
此子可堪大用,谢愈心里盘算着,再观察一段时间,若依然稳当,便将他调到身边。
一斗斗的麦子运入仓库,太阳已经西斜,稀稀拉拉交税的人终于停止了身影,谢愈也转身准备家去。
这是异变突生,一个衣衫褴褛走到了衙门面前,看着很是苍老,跪下便哭喊道:“求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
谢愈一惊,忙示意兵士将他带入衙门。
这人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刨食的老实人,以前连衙门的大门往哪里开都不知道,若不是这次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也不敢豁出去来这衙门告状。
“堂下何人,为何而来?”谢愈端坐高堂之上,肃声问着,别看他年岁不大,但这样绷着脸,自有一番威仪,连通判都被他这不符年龄的气势镇住过。
跪着的那人,更是吓得直打哆嗦,老汉缩着肩膀,趴在地上,嗓音颤抖地厉害:“大人,求您救救我家。”
随即抖着将事情说完,声声泣血,道不尽的心酸,说不要的委屈。
话说完,满室皆惊。
官衙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还没到掌灯的时辰,残留的日头斜斜照了进来,半明半暗间,谢愈的脸色很是难看,至于堂上其他人,恨不得便没有听见过这个事情。
觑着谢愈的脸色,兵士便想将堂下那人驱逐出去。
“等等。”兵士刚一动弹,谢愈便将他制止:“你去后院,请夫人将角落里那个房子收拾出来,再带着这人住进去,严加看守。”
挥手让其他人离开,谢愈坐在椅子上,独自陷入沉思。
傍晚的光线很是暧昧,谢愈端坐在明镜高悬匾下,整个人慢慢被夜色吞没。
突然间,满室通明,烛火的光芒照亮了大堂,也照亮了谢愈的身影。
却原来是沈意安置好那人后,见着谢愈迟迟未归,心下担忧,便找了过来,这烛火,自然也是她点亮。
燃起的烛火将谢愈从沉思中唤醒,他定定看着沈意,眼中满是愧疚。
“愈哥儿,发生甚么事了?”沈意担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