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明宪诧异望我,我不慌不惧地迎向他的目光:“我要去缅甸,你不找我找,哪怕只有尸体,我也要把他带回来,我不可能留他一个人在那片海里。”
“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发疯,萧逸不能死。”我重复一遍,语气愈发坚定,“就算死,也要死在我手上。他是我的,他只能为我死。”
“他这条命,他这一辈子都是我的!”
说到最后,我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廖明宪冷笑:“你说什么糊涂话。”
“我告诉你,你欠他一条命,你别想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我捂住胸口剧烈喘气,眼圈儿红起来,“如果不是为你请玉佛,萧逸不会毫无防备地去缅甸。算命说你今年有灾,现在是萧逸替你挡了灾,他本来不用死的!”
“怎么?我死个马仔而已,你急成这样?你站什么立场急成这样?”
“他是我表哥。”
“萧矜,你还认他这个表哥?”
廖明宪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笑话,脸上浮起一层讥讽的笑,“当年他把你绑给我的时候,可是一丁点儿犹豫都没有。那时你还发着烧吧?烧得死去活来神志不清,萧逸就舍得把你往我床上送,啧啧,对待亲表妹,他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意思啊。”
我脸色瞬间惨白,廖明宪乘胜追击:“小弟为大哥挡灾,天经地义。这个道理你堂堂黑道大小姐不会不懂吧?”
“更何况,萧逸这两年势力扩张太猛,风头太劲,行事做派毒辣狠绝不留情面,外头不知树了多少仇家,你把他的死全部归咎到我头上,未免太武断了。”
“当然,如果你只是心情不好想撒气,尽管朝我身上撒,谁叫我宠你呢?把你宠得这样无法无天,我自己认栽。”
廖明宪四两拨千斤,气定神闲,我满腔愤怒渐渐平息下来,也淡淡地朝他笑了一下:“你刚刚问我,如果萧逸没死,为什么不联络香港?”
他眼底精光一闪,等我下文。
我漫不经心道:“因为他知道,他头顶大哥要杀他,你说他要是逃过一劫还敢回来吗?”
“我要杀他?你倒还跟我阴谋论起来了啊。”廖明宪笑出声,“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杀心腹?他死了缅甸方面要乱,太平洋航线也要乱一阵子,香港这边大大小小的麻烦接踵而来,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添麻烦?”
“因为你怕。他比你年轻,比你气盛,前途无量。”
“他来你身边,是反骨仔,你心里不信他,忌惮他,又不得不倚仗他。你放权给他,他才肯听你的话,他有权就有势,你越来越怕。你怕他有朝一日野心膨胀,不再满足于副手位置,你怕他越到你头上,心一横,把你杀了——”
我幽幽盯他,停了一下,才继续下去。
“就像当年你让他杀我爸爸那样。”
说起爹地的死,如今我已经不再有情绪波动,廖明宪脸色却骤然难看起来:“你要为萧逸,和我翻旧账?”
“你要为一个亲手杀了你爸爸的人,向我讨公道?萧存若地下有知,看见自己女儿如今手足情深的模样,定能含笑九泉。”
他嘲讽我,这还不止,他冷哼一声继续激我:“四年了,萧存死了四年,整整四年磨不掉你萧大小姐的傲骨和戾气。时至今日你还能活在你萧家盛世的美梦里,你当真以为萧存余威犹在吗?”
“如果不是我捧着你,如果不是我心甘情愿又千方百计地为你编织这个梦境,你落得多惨?摔得多痛?嗯?有想过吗?”
“你闭嘴!你不配提我爹地的名字!”
我陡然凄厉尖叫起来,浑身紧绷簌簌颤抖,像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炸了毛的猫。
“行,不提他。”廖明宪被我吓到了,紧紧皱眉,“你追究我杀人的事,那我问问你,你自己手里干净吗?”
我蓦地一怔,这话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什么?
但廖明宪并没有兴趣揪着这个话题深入探讨,好像方才只是无心之失,又或者吵架吵到气头上的信口开河。
他收敛情绪,镇定自若地问起我来:“你说我从来都没有信过萧逸,那我当年事成之后,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为什么留这个隐患在自己身边,容忍他壮大势力?当年他一无所有,我要他的命,岂不易如反掌?”
“第一,你刚刚扳倒萧家,反手就杀股肱之臣,底下看在眼里寒在心里。你混黑道的,忠义两个字对兄弟们来说分量多重,你最清楚。一个失了人心的大哥,能走多远?”
“第二,萧家百年基业不是那么好吞的。我爹地死了,我接不了他的位,所有人都对萧家的势力版图虎视眈眈,所有人都想从萧家垄断的军火市场里割下一块肉来。你想完完整整吞下萧家,必须有内线指点迷津,统筹规划,否则你一口吞下去了,消化不了,早就撑得肠裂肚破,死翘翘了。”
我毫无顾忌揭他老底,廖明宪听了,非但没生气,反而走近,捏起我的下巴,细细打量了半晌,才感慨似的叹了一句:“矜矜,可惜你是女儿身。”
“你要是萧存的儿子,萧逸他但凡聪明点儿,就该收敛锋芒一辈子做个清贵少爷,他要是蠢钝点儿,异想天开和你争萧家继承人的位子,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至于我嘛,也不会有胆子去动萧存,更不会妄想吞灭你萧家的百年基业。”
“可惜啊,天意弄人,你偏偏是个小姑娘,出落得这么漂亮,这么娇弱,活脱脱养在温室里的花骨朵儿。世家的确有嫡女掌权的先例,偏偏萧存疼你,舍不得你吃黑道的苦,只把你当娇滴滴的大小姐,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心肝儿似的宠着护着。”
他话里话外,颇有些遗憾的意味,我轻轻撇过头去:“不要叫我矜矜。”
廖明宪笑起来:“这样吧,我投降,你想找萧逸,我让你找。一星期,一个月,一年,两年,我不介意搜救队浪费多少人力财力,只要你开心。”
他这话说得真诚,态度与先前判若两人,惹得我困惑:“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你,我一见你心情便美妙无比,我不希望你为这种事同我闹别扭。你是我的战利品,甜美的果实,你存在的意义就是标榜着萧存的失败与我的胜利。”
“我想要你知道,我对你的疼爱不比萧存的少一分。不管萧家还是廖家,你永远都是大小姐,我没办法拒绝你的,也不敢惹你不高兴。”
“不过小东西,”廖明宪话锋一转,果然没有再喊矜矜,“你要想好,耗费这么多精力在一件明知结果的事情上,究竟值不值得。你那么聪明,一时接受不了萧逸的死我能理解,毕竟他是你唯一的同辈血亲。”
“是我没有体谅你,刚刚不该凶你的,原谅我,好不好?”
廖明宪放下身段,轻声哄我,语气像极了求饶。我们之间每次争辩,都是以他让步作为收尾。我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最终眨眨眼睛,嘴角攒起一个笑。
“萧逸天生反骨,你压不住他的。”
“嗯?”
“我的意思是,你要他死是明智之举,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从我手里抢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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