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名字,钟意心里其实有了想法,但她一直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要这么做。
已经过了三年了,她真的有必要死守着一片废墟,度过漫漫余生吗?
钟意茫然地望着空白的墙面,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个问题搁一边,现在正是饭点,先吃饭要紧。
工作室过两条街有一家大型商场,吃喝玩乐齐全,钟意一直很想尝尝五楼的火锅、烤肉、日料……但她每次来都是一个人,点了也吃不掉,在热闹的氛围里一个人占着四人座,既尴尬又孤独。
所以她都是去四楼超市门口的快餐店打两个菜,都说梁市的菜齁甜,但她尝着也还好。
钟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饭旁放着手机,边吃边回消息。
如果白津遥没有来梁市,她在这里可以说孤身一人,虽然还会和朋友保持联系,但远水救不了近火,那份孤独是很难靠三言两语缓解的。
可她知道不能怪任何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扒拉了两口饭,钟意往下翻看还有谁的消息没回,突然就瞥见了周鹤立。
三天前两人把微信加回去以后就没再说过话,钟意有些无奈,如果两人之间有100步的距离,那100步一定都是她迈出来的。
行吧,反正步子已经迈出来了,多几步又怎么样呢?
她点进周鹤立的对话框,斟酌片刻,发了句,“在忙吗?”
本以为要等很久,但没想到对面秒回。
“刚下课。”
“哦,你下午还有课吗?”
“还有一节。”
“几点的?”
“我看看。”
“你干脆直接把你课表发给我吧。”
“为什么?”
“方便我找机会占用你的时间。”
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一会又消失了,钟意等了一分钟也不见有回音。
正当她站起来准备离开餐厅时,手机振动了下。
周鹤立:【图片】
是他的课程表。
周鹤立大四课很少,给了钟意很多占用时间的机会,难怪他迟迟犹豫不发。
今天下午的课差不多四点结束,那会钟意也快下班了,从工作室到应大也顺路,刚好,去见见这个油盐不进的小子。
傍晚,马路上渐渐拥挤,川流不息。
这会打车反而比步行更费时间,钟意干脆直接走过去。
在陌生的城市走着去见一个人,好像自己已经不是外来者,钟意隐约有种自己融入这里的感觉。
到应大时也快五点了,陆陆续续有学生出来,勾肩搭背,笑着讨论今晚吃什么。
钟意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周鹤立人在哪,赶忙发了个消息过去,但等了五分钟也不见人回,干脆直接甩一个语音通话。
听了会铃声,电话终于被接通,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喂?周鹤立在打球,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额……能麻烦你发个定位吗?我来找他。”
钟意顺着定位指的方向去找篮球场,走到拐角能看到不远处围聚了一圈人,欢呼声几乎要刺破天空。
而她也第一眼就看到了周鹤立,穿了件字母短袖t恤,搭了条黑色休闲短裤,在球场穿梭。
他打起球来是有些坏的,喜欢做一些假动作,骗到人时嘴角的笑意更加放肆。
伴随着一个扣篮,哨声吹响,比赛结束。
周鹤立立刻奔向队友,笑着紧紧抱了下,又转身向对手击了个掌,径直走到篮球架旁,抄起地上的矿泉水,喝了几大口。
在这么一个黄昏时刻,他的青春如晚霞般灿烂。
一开始钟意觉得周鹤立和裴屿川一样,都是比较冷淡的人,但现在看来,周鹤立其实要更热诚一些,只是他的热诚只给他喜欢的人事物。
她站在树荫下等了会,人少一些后悄悄走到周鹤立身旁。
周鹤立低头看到两道重合的影子,回过头见钟意正一脸笑意看他。
“哇,就是你打电话给周哥吧,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钟意故意不回答,饶有兴致地看着周鹤立,等他说。
周鹤立显然不大适应,朋友还在不停催他。
“别误会,我们只是……”
朋友钟意还没说出口,周鹤立紧接她的话,“女朋友。”
两人一时都呆愣着看他,他却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对,她是我女朋友。”
他这话让原本准备走的人下意识驻足,刚才的队友对手纷纷跑到他身边,叽叽喳喳追问,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谈的,为什么不说一声?
这架势,和开新闻发布会似的。
“下次和你们说。”周鹤立拉过的手腕,“我们先去吃饭了。”
他打断了所有追问,带着钟意逃出重重人墙,朝朋友们挥手作别。
钟意显然没有料到周鹤立会这么直接,等人渐渐少了,才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我有良好的合约精神。”周鹤立松开钟意的手腕,却又反被钟意搂着手臂。
她抬头笑道:“不是有良好的合约精神吗?我的要求是,人前人后,都要做到。”
“走,陪我去吃火锅。”
周鹤立其实很不理解钟意对他的感情,他相信一见钟情,相信会有人因为刹那间的心动展开猛烈的追求。但没有人会像钟意一样固执,即使被拒绝多次仍要坚持。
为什么?他们不过是第一次见。
不论灵魂还是皮囊,他都没有自信到能让一个人非他不可的程度。
日落时分,两人到了店,但很不巧,外头排队的人甚至要超过里头吃饭的人。
至于其他餐厅,由于这会既是饭点又是周五,也都大排长龙。
这下钟意也犯难,好不容易制造的机会就这样泡汤?
“其实附近路边摊挺多的,你不嫌弃的话可以买份凉皮当晚饭,也挺好吃的。”
周鹤立真是一本正经为她解决晚饭问题,但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吃饭。
突然,她想到这个商场有超市来着,“我们自己买食材和火锅底料怎么样?”
“自己买?”周鹤立愣了下,“在哪吃?”
“在……”钟意本想说在我家,但估计这会吓着人,又改口道,“去我工作室吧,本来我也打算去超市买些餐具,一直没空。”
说完她静静看着周鹤立,等他的回答。虽说要遵守合约精神,但如果周鹤立真的不肯她也不能强行把人拐走。
周围喧闹又嘈杂,好像热闹的氛围下就算被拒绝也不会太伤心,但看着周鹤立犹豫思考的样子,钟意心里还是心上八下。
“让一让!”
有外卖员一边喊一边跑,撞到了不少人,钟意下意识把周鹤立往稍微空点的地方拉,外卖员刚好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周鹤立低头看着紧攥他衣摆的手,突然想起小时候去上学,爸爸总把走在马路中央的他拉回来。
那样下意识的保护,一回想竟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走吧。”
钟意闻言愣了下,笑道:“要是我的每一个甲方都像你这样遵守规定就好了。”
周鹤立抿了抿唇,没接话。
超市有两层,琳琅满目,钟意走在前面挑,周鹤立推着推车跟在后面。
钟意是不喜欢“逛”的,逛街、逛超市、逛书店……
一切漫无目的行为都是在浪费时间,裴屿川曾经和她说。
可现在,她倒有点享受慢下来的时光。
不过她买东西向来不犹豫,看着觉得还行就拿了,很快一楼已经没有他们要买的东西了。
二楼主要是蔬菜海鲜冷冻品,刚刚一直缄默不言的周鹤立这会眉头皱起来,他看着钟意挑的青菜,大片的烂菜叶还没有摘掉。
在钟意准备去称重时,周鹤立立刻拦下她。
“我来吧,你去看看火锅底料。”
“嗯,给你。”
等钟意走远了,周鹤立把接过的蔬菜都倒回去,重新挑了新鲜的,拿去称。
“哎,人很多吗?”钟意看他还在排队。
“嗯,挺多的。”周鹤立面不改色地答道。
是吗?她记得她准备排队那会没两个人来着。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鹤立看她手里拿的是清汤的底料,问道:“你不吃辣吗?”
“嗯……以前吃的,后来遇到了一个不爱吃辣的朋友,慢慢口味也清淡了。”
周鹤立眼皮一跳,“这样吗……”
“嗯,你是喜欢吃辣吗?那我再去买一份,反正可以做鸳鸯锅。”
“不用,我也不爱吃辣。”
排队付款时,推车的东西已经多到快溢出来。
“一共356.8。”
周鹤立掏出手机找微信图标,刚点开就听到嘀的一声。
“好了。”
钟意把钱付了。
“我把钱转给你。”周鹤立道。
“不用,你上次多给了。”
“……”
周鹤立没有再坚持,默默把最后一袋响铃卷放进塑料袋。
两人打了车去钟意工作室,很幸运,一路绿灯,很快就到了。
钟意先下车去开门,等周鹤立提着两袋子东西下车时,面前的房子已经灯火通明。
工作室有两层,一眼望去装修很简洁,但不单调,让人很舒服,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钟意踏上楼梯,朝周鹤立挥挥手,“上来吧。”
一上二楼往左拐最里面有一个休息室,周鹤立目测和他宿舍差不多大,靠墙放了个小矮桌,上头挂着个吊灯。
钟意把两个小沙发拖过来,放到桌子两边。
“这个绳子好像不够长……我去找插线板,你把菜拿去洗一下吧,出去走廊尽头有洗手间。”
说着人已经跑远了。
周鹤立环视四周,这个房间应该是钟意专属的,装修与外面的清淡格格不入,主打棕色调,柜子上放着许多首饰,工艺品。
一切准备就绪,锅里的汤开始冒泡泡,钟意夹了几片土豆扔下去。
放下盘子时她突然发现周鹤立还摆了盘,有些惊讶地问道:“好精致,你是会做饭吗?”
“会。”
他搅拌着调料,犹豫了会还是说了,“我哥教我的。”
钟意夹菜的手一顿,转而装作无意般问:“你还有哥哥吗?”
“嗯,但不是亲的,我们是重组家庭,他爸和我妈搭伙过日子。他们工作都比较忙,基本都是我哥带我,后来他上高中要住宿,就教我做饭,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那你哥哥挺好的。”
周鹤立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回想,裴屿川是不是其实还挺好的,最后他为了做样子,低低嗯了一声。
“但是他四年前出事了。”
噗通。
夹丸子时手一抖,汤汁溅出来,在木桌上落了几滴油。
“……抱歉,我不该问的。”
钟意神情有些奇怪,但周鹤立也没多想,摇摇头,“没事,过去很久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也没必要沉湎于过去。”
“嗯,你能这样想挺好的。”
等待的时刻,周鹤立想了想问道:“你是准备在梁市工作吗?怎么选了这个城市?”
“我有个……朋友,他是梁市人,一直和我说梁市很好,我就想来看看。”
周鹤立问道:“那你那个朋友呢?梁市这么好,他回来了吗?”
“……没有。”
“那他也没他说的那么爱这座城市。”
“不是,他有苦衷。”钟意辩解道。
周鹤立沉默片刻,“那你在梁市有认识的人吗?除了白医生。”
“没了吧,有几个听过名字的都是我爸妈认识的,主要也是用来合作的。”
“你因为你这个朋友一个人来了梁市,又为他辩解,我想问一下……”周鹤立顿了顿,“你说的这个朋友,他是你前男友吗?”
淡淡的烟雾横在他们两中间,但那审视的目光好像能穿透这道阻碍。
钟意呼吸一滞,和谐的氛围突然变得像审讯犯人一般。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的回答也不是假证。
“不是。”
“你喜欢的人?”
“别问了。”
周鹤立不再问了,他从塑料袋里拿了瓶啤酒,啪的一声,滋滋的水声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
还没等他凑近,钟意直接夺走他的酒,因为幅度太大,一些酒水撒了出来,落在汤里。
“还在读书喝什么酒,喝汤。”
周鹤立看着她仰头豪饮了几大口,酒水溢出,从嘴角顺着脖子滑落到隐秘的地方。
他立刻告诫自己避开视线,但对面的人好像是个不经喝的,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到他身边,跪在他面前。
一双亮亮的眼睛已经迷蒙,钟意仰头看周鹤立,突然笑出来,“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喜欢他。”
她抬头拍了拍周鹤立的脸,紧绷着,上手还有点疼,“怎么,你吃醋啊?”
“我没有……”
一股重力突然朝他袭来,后背被迫撞上墙,周鹤立嘶了一声,紧接着钟意上半身已经覆上来,跨坐在他身上,狠狠咬上他的颈侧。
比起尖刀划过皮肉,这点疼痛确实微不足道,或许,比起被咬的人,咬的人会更疼吧。
钟意慢慢松开他,开口有些哽咽,即使周鹤立没有点名道姓,可被人问起这个人,她的心依旧隐隐作痛。她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微微喘气,等自己平复了才道:“这是惩罚你的错误。”
“我犯了什么错?”
“你占有欲不够强。”
“那你真的喜欢他吗?”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会吃醋。”
钟意轻笑出声,“你很上道。”
所以……你真的喜欢他吗?
周鹤立抬手理了下钟意散乱的头发,真是一杯倒,直接把他当抱枕睡着了。
他抽了一张垫子,小心翼翼地让她枕着,起身整理桌上的杯盘狼藉。
听着哗哗的流水声,这种机械的动作让周鹤立有些走神。
其实,钟意说喜欢的时候,他有一点……失望。
怎么办,自己好像无形中慢慢陷下去了。
临走前,周鹤立去附近超市买了条毯子,又兑了四百的现金。
毯子盖在钟意身上,四百块放在矮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