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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
洗好的贴身衣服挂在阳台晒了又晒,最后还要靠走廊里的吹风机吹干。头发也是,发尾怯怯地黏连在一起,温吞的热气附在脖子和后背的皮肤上,如同怎么甩都甩不掉的水蛭。
小组作业快截止了,今晚得把PPT传给老师,她耷拉眼皮,头发吹个半干就趿拉着拖鞋往回走。
穿过潮湿阴暗的走廊,她轻轻推开门,室友们正手忙脚乱往铁架床上挂蚊帐。她们这是老校区,离市区远得不是一星半点,就差直接把学校建在山里了,要不是挂着名校的招牌,说什么也得复读一年再择佳校。
学校发的白蚊帐质量堪忧,看起来有点像影楼里的劣质婚纱。
睡在她对床的室友钻到里边猫着腰固定四个角,边缠绳子边大骂学校虫子多。
“咱宿舍楼旁边的树多,又背阴,确实容易招虫子。诶你们知道叁楼有个宿舍进蜈蚣了吗?吓死了,就是药学一班那个宿舍,我听她们说是中午睡着睡着觉呢,一个大蜈蚣从床缝那爬出来的,跑得可快了,一下子就蹿枕头上去了,要是我我得直接从床上弹跳起来。”
另一个室友应和道。
她有些困了,用手指草草梳理几下头发,没加入刚刚的聊天,而是晃晃悠悠坐到凳子上,打开电脑一头扎进作业海中。
深褐色配套桌椅跟民国时期的特务办公桌似的,处处都充满老旧寒酸的年代感。
“我老天,这怎么爬进来的,我有密集恐惧症害怕腿多的。”
“应该是阳台吧,你看外面都是树啦草啦,不生这些才怪呢。”
“啊啊啊害怕。”
“害怕加一,咱们宿舍就xx胆大,她不怕!上次厕所有只潮虫子,她拿拖把一顿捣,直接给那个虫子干得稀碎,我爱xx!”
……
听到室友喊她名字,她挠着下巴疑惑地挑眉,见没有什么要紧事,她又扭过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屏幕前。早做完早睡觉,她身体虚,眼下常年挂着不正常的青黑,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窝在床上睡觉。
突然感觉小拇指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蹭,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多余的泪水,模模糊糊看到手掌侧边缘卧着个白色的小鹌鹑蛋。
哦,看错了,好像是茧。她拿起来仔细端详。
白丝一根一根缠绕,缠成圆滚滚的椭圆,貌似不是茧,她记得茧是硬邦邦的,不像现在手里捏的这个触感柔软又细腻。
当她纳闷桌子上怎么多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时,一只能让室友弹跳起来的蜘蛛从电脑屏幕后面悄悄冒出了它的触肢。
指缝里夹着枚白色不明物体,她呆滞几秒后抬起手用掌根揉了揉眼睛。
蜘蛛?
室友开始聊娱乐圈八卦了,正在兴头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啪一下合上电脑,没了掩体,这位不速之客飞快向后爬移,只可惜桌上的书摞得又高又乱,它一时之间找不到出路,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装死不动。
它有她半个掌心那么大,八条触肢比寻常蜘蛛要更加纤细,外表也不光滑,跟裹满黄豆粉的秸秆似的。
头顶的小风扇痛苦地绕圈旋转,空气中混合着洗发水的工业香和花露水的独特味道随之弥散开来,黏稠沉闷的风停在阳台不肯多迈一步,她困倦地将垂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
说不上来有多害怕,她只是觉得烦,作业太多迟迟不能去睡觉,光这件事就足以让她丧心病狂地迁怒一只乱入的蜘蛛。她弹脑瓜崩一样将手里夹着的白球弹到它的身上。她下手重,这只看起来毛茸茸的豆黄色蜘蛛一下子就翻了个个,它反应迅速但显然还是受到了惊吓,重新调整好后把自己的脚往躯干的方向缩了又缩。
还不走?
不走就等着魂归故里吧。
正当她起身准备抽出一本书充当作案工具时,它突然动了。
她掀起眼皮,看那只蠢蜘蛛一溜烟爬到水杯和台灯间的缝隙中,身前短小的螯肢抱起滚到那里的白球,又一溜烟爬回刚刚的位置。
不,比刚刚要更靠近她,老天爷,她竟然从一只蜘蛛身上看出来了小心翼翼和讨好,还是说她真的困懵了吗?
它缓缓放下白球,羞涩地退后再退后,最后在书堆一角静止不动了,一如刚刚在电脑屏幕后一样,似乎在窥视等待着什么。
像是为了证明这是错觉,她接连数次弹开白球,可都被它捡回来然后放回原位,不仅如此,当她的手指搭到球上,那只蜘蛛就如同得到什么信号一样,欢欢喜喜地爬到她的手边,有次它甚至将自己的须肢抬起勾住了她的手指……
冷血昆虫怎么会亲昵人类,难道说这是另类版“亲吻蛤蟆变王子”故事?
她恍惚地甩开“蜘蛛王子”。
“xx我用用你的剪……啊啊啊蜘蛛!有大蜘蛛!!啊啊啊——!”
妙龄室友半夜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来不及多想,抽出书就往蜘蛛身上砸,“没事了没事了,别叫,一会别把宿管嚎来了。”
“死了吗?”室友泪眼婆娑,颤抖发问。
“应该吧……我去扔,你们别害怕。”她露出值得信赖的表情,仿佛刚才的小插曲根本没发生过。
翻开书面,原本应该是汁水四溅的蜘蛛尸体的位置现在干干净净。
它仍然活着但是不知道在哪,对室友来说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她今晚别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