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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三郎的事情一了,客栈里的大伙都松了一口气,得罪了权贵子弟还能全身而退,也多赖这纨绔自己多行不义了。
    裴肃似乎有话要说,但见六娘拉着自己的手一直没有放下,一时也开不了这个口。
    “行了,大伙今天聚一起好好吃顿饭,这个月的月钱我也给你们提前预支了!”六娘的心情似乎很好,得了一笔横财,竟少见地没有独吞。
    “谢谢掌柜的!太好了!在下终于能再添一方砚台了!荣宝斋卖的狼毫似乎也不错……”唐俭瞬间觉得柜台上的笔墨该换了。
    “掌柜的真好!哥哥,我们改日去城里吃顿好的吧!”李卉儿早就嘴馋京中的美食多时了。
    “小卉,我也正有此意!能去大酒楼偷师一二就更好了!”李平与妹妹是一个打算,甚至还想提高一下自己的厨艺。
    “六娘……”裴肃不想扰了六娘的好心情,可他已见到六娘手上的绷带渗出了血迹,这样拉着他的手该是很疼的。
    杨六娘见大家都很开心,转头去看裴肃,却撞上一双充满愁绪的眸子,“怎么了,阿肃?”
    “我…我想我不该再留在客栈里了,本就是逃犯,东窗事发的话,一定会连累你的。”裴肃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尽管不愿离开六娘身边,可他料想大家对他应该都很害怕了,当街砍杀十几人,足以当得上“嗜杀”二字。
    六娘顾不上手上的疼痛,紧紧拉住了裴肃的手,“不许说这样的话,阿肃,我不许你走!”
    “是啊,裴兄,你也看到了,咱们这客栈出了什么大事,到底还得你来兜底,你可万万不能离我们而去!”唐俭也劝道。
    “裴大哥,我们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官府一定不会来抓你的,不要走好不好!”李卉儿道。
    “老裴啊,你又不是无缘无故去砍人,这我们都能理解的,不要走了吧?”李平也难得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看到大伙如此挽留自己,裴肃说不感动是假的,其实这三年以来,他又何尝没把这里当做家,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家人呢?
    “阿肃,你看大伙都舍不得你走,不要走了好不好?”杨六娘摇了摇裴肃的手臂,露出了一副祈求的神情,甚至可以理解成她在向他撒娇。
    裴肃依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既没答应留下来,也没决定要走,他松开六娘的手,关切地看她道:“六娘,你这伤口重新再包一下吧。”
    “你不走,我就去重新包扎!”杨六娘耍起了小孩脾气,可怜巴巴地注视着裴肃,唯恐留他不住。
    “嗯,不走,小卉快去拿金疮药来,我给六娘重新包一下。”裴肃最是拿六娘没办法的,苦笑着应下了,心想六娘还是不明白他身上背着多大的祸事。
    一顿劫后重生的晚饭,本该是充满欢乐与笑声的,可眼下大家却都安静地扒饭,没有人敢再提起裴肃的去留。
    裴肃不是个明媚开朗的人,大家本以为他是性格使然,却不想除了刺客的身份,还牵扯了这么一桩人间惨案,为了血海深仇忍辱负重至此,竟还是为了六娘没杀那卢三郎,这换做是谁,心里都会很难过的吧。
    “阿肃,来我敬你一杯,若非今日你及时赶到,恐怕我真要被那登徒子轻薄了。”六娘见大家都缄默不语,带头倒酒去敬裴肃,这新丰酒开都开了,不能便宜了别人。
    “掌柜的客气,不过举手之劳。”裴肃没有称呼“六娘”,而是有些疏远地唤她“掌柜的”,似乎有意要撇清关系。
    “对对对,来,我们敬敬裴兄!”唐俭意识到这饭桌上的气氛不对劲,忙给李平李卉儿使眼色,让他们一起敬酒缓和一下。
    “来来来!裴大哥,我也敬你!”
    “对对对,老裴,你不走了,咱们今晚一定喝个不醉不归!”
    盛情难却,裴肃端起酒杯一饮而下,心中积攒的愤懑却难以祛除,只好尽量表现得不难么奇怪,“好,我干了!”
    新丰美酒最是醉人,众人饮酒无度,很快便都醉了,三三两两搀扶着回房,独留下裴肃与六娘在席。
    说来也奇怪,裴肃不是个千杯不醉的,如今这酒水一杯杯下肚,脑子反而越来越清醒了,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的忧又有谁来解?
    “阿肃,你是不是在怨我,没让你报仇?”六娘抿了一下嘴,只觉这美酒入喉愈发不是滋味。
    裴肃没有回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一饮而尽。
    “其实,阿肃,你不想连累我们,打算深夜悄悄地走吧?”杨六娘伸手按住了裴肃又去倒酒的那只手,“阿肃,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之后,他们会如何?我又会如何?”
    “六娘,你醉了。”
    六娘的话没错,都是裴肃此时的心声,他将走未走,也是在犹豫。
    “我没醉,我不会醉的!为了这家店,我每天都活得很清醒!”杨六娘松开裴肃的手,指着店比划了两下,然后整个人都倒在了圈椅里。
    裴肃又喝下一杯水酒,没有回答六娘的问题,起身要送她回房,“六娘,我先扶你回房吧,这里我一会会收拾好的。”
    说完,裴肃小心地避开六娘的伤口,揽着她的腰起身,步子也迈得小了些,磕磕绊绊送人到了房里。
    轻手轻脚地为六娘脱了鞋,裴肃将她安置在床上,又帮她掖了掖被子,关上了窗。
    “真的该走了吧。”望着六娘醉醺醺的模样,裴肃自言自语起来,指尖想要再碰她一下,终究还是克制住了,“也罢,到此为止吧。”
    六娘却突然睁开了眼,“阿肃,你…还在吗?”
    裴肃只当没听到,放轻了脚步,垂下眸子不再留恋,他们终归不是一路人,可以同行三载已经很好了。
    “阿肃,我知道你没走!”六娘没听到门开的声音,笃定裴肃还在屋里,“阿肃,你前阵子说要回去探亲的话,都是骗我的吧?”
    脚步一顿,被戳穿了谎话的裴肃,没理由再待在这里,低下头就要去开门。
    “你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六娘还在继续说话,“阿肃,店里是少不了你的,我也不能没有你,不要走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有苦衷,可我们几个手上又何曾干净过?谁都有无法启齿的过去,既然有缘相聚,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走了,我们这个‘家’就散了啊!”
    “六娘,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伙计,人手不够你还可以另招!”裴肃心中无比动容,可他还是嘴硬地切断所有的羁绊。
    讲了这许多还是留不住人,杨六娘实在没了法子,赤足跑下床来抱住了裴肃,“你不是!我说你不是!”
    “阿肃,当我看到你为救我,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没法再把你当成是一个普通伙计了!”六娘从不与人说真心话,如今却实在难抑情绪,“是,你很能干,我吩咐的事,不管多麻烦都能做到……”
    “六娘,你…”裴肃身子一僵,六娘整个人似乎都倚在了他背上。
    杨六娘的脸颊不断蹭着裴肃宽厚的背,搂住人的手也收紧了些,“你心跳得好快,阿肃,你心里也有我是不是?”
    “我……”裴肃岂止心里有六娘,他是只要见到六娘亲近别的男子,就恨不得发狂的。
    “想听听我的心跳吗?”六娘松开手,转身走到裴肃的跟前,扯开了腰间的系带。
    裴肃没想到六娘为了挽留他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忙别开眼不去看她。
    杨六娘怎会任由裴肃一再逃避,她踮起脚捧住他的脸,强行要他与她对视,“阿肃,我最喜欢有担当的男子…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怎么如今却要临阵脱逃了?”
    “不想听听你想要的答案吗?”六娘狡黠一笑,又赤足踩到裴肃的脚上,稍带委屈地说道:“这地上可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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