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常叔的人在最前头领路。而那男子走在李簌和李长岑后侧,间中李长岑不知问起什么,他便出声回答。
一路上,李簌一点儿也没吭声。
但有几次…唔,他像是要回头看来。
我偷偷地往旁瞥了一眼。
从这儿望去,压根儿瞧不见傅宁抒的神情,但他好像没察觉,就是慢慢的走,始终同他们隔出一小段距离。
唔,这也好,我也一点儿都不想走快。
倒是…
我四处环顾,这宅子还真大呀。
虽然那些簷柱屋瓦瞧着有些古旧,可一点儿不破败,院中的草木生得茂密,但长得很好,没觉得杂乱。
还有…唔,我越瞧,心头有股朦胧的感觉,有些理不清是什么样儿的。
我微微转头,看向走在后边的席夙一。
席夙一目光正递来。
我一怔,跟着感觉侷促,慌忙就转回头。
我们去到了一间厅里。
厅内摆了几张四方扶手椅,中间各置了张高几。
正中的墙上掛了幅画以及两副条幅。
那画是水墨描成的山水,至于…唔,我仔细的瞧了一瞧,还是看不明白条幅上写些什么。
可这个活像鬼画符的,李长岑却开口讚赏。
唔,他觉得好的,那大概真的好吧——之前和他聊天,曾听他讲起来,说是家中收有不少珍贵的字画。
不过,一边的李簌似乎不赞同,又打量着厅中,一边轻哼了哼。
我听见席夙一开口,对李长岑平淡的说只是祖传之物。
李长岑哦了一声,又瞧了一瞧那两副条幅,然后说这样更稀罕了。
没等席夙一答腔,那男子就出了声,笑着先请李簌他俩入座,然后要那位常叔去端些茶来。
那男子再回头,就朝我和傅宁抒看来。
「请随意。」
傅宁抒点了头,就往一张椅子坐了。
我连忙也过去,坐到和他相邻的椅子。
傅宁抒看了来,目光温软。
我瞅了一眼,觉着有点儿赧然,但又心安。
虽然来的一路,同他没讲上什么话,可知道他一直在的,对周围一切,就没那样的徬徨了。
耳边听见几声的聊话,我不禁瞧向对头。
隐约的,就感觉有道目光匆促的别开,我一怔,不禁往望向李簌。
李簌面无表情,但像是察觉,就瞥来一眼。
那目光森森冷冷的,有点儿磣人。
唔——我霎时心慌,不禁畏怯的垂下眼,不敢再多瞧。
一会儿,有两人走进来,手上都端了个木盘,上头搁了茶碗。他们把茶一一奉上,跟着就出去了。
而后大家又聊了几句——唔,也不全是,席夙一只偶尔答腔,是那男子说得多。
我边喝茶,一边听男子讲起京城的什么事儿,又提到了一个人名儿。
对那一些,李长岑好像很熟悉,同他附和。
李簌一点儿也没开口,冷着一张脸坐在那儿,至于茶…他只喝了一口,就看他眉头皱了皱,没再去碰过一下。
同样不说话的还有傅宁抒。
他神情淡淡的,手里捧着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好像对他们聊得事儿不感兴趣。
等到茶快喝完时,前面离开的中年人,就是称作常叔的人,领了四个人回来。他对席夙一跟男子微点了点头。
席夙一就起身,视线往厅里一扫,隐约看过我和傅宁抒,才落到李簌他们身上。
他开口:「现下房间已整理妥当,若您俩不嫌弃,请先去歇会儿。」
「好。」
李长岑应声,跟着站起身,然后瞧了李簌一眼。李簌沉默,但往他瞪去一眼,才悻悻似的起身。
「两位贵客,请随小的来。」一旁的常叔微微躬身,低道。
李长岑没有动作,只再看向李簌。
李簌迈开一步,但又停了停,转来朝我们这头睇来一眼,又飞快的别开,谁也没再多瞧,就快步走掉。
李长岑则对席夙一和男子,以及傅宁抒点了点头,才往外出去。
等在旁的常叔立刻领了另外两人跟了上去。
他俩离开后,我才觉得放松,就隐约瞥到傅宁抒站了起来。
我怔了一下,也要动作时,他就伸出手,按了一按我的肩,让我坐回去。
我愣愣的看他收回手,有点儿不明所以。
「他们应当有话要与你讲。」傅宁抒对我道。
我再愣了愣,不禁就转头,有点儿忐忑的往席夙一和男子看了一看。
唔,要讲什么…
不是都讲完了么?我不安的望回傅宁抒身上,心里很想他陪着。
「…招呼不周,还请傅先生见谅。」席夙一这会儿开口。
「没事儿。」傅宁抒道。
「傅先生?」一边的男子走近,边问着:「你也是书院的先生?」
傅宁抒看向他,「是。」
男子两眼盯着傅宁抒,眉头皱了一皱,「你…」顿了顿,才又道:「在下以往似乎曾同你见过。」
我怔了怔,不禁看着傅宁抒。
傅宁抒神情淡然,口气也是:「我从不曾见过你。」
男子不语,但一样盯着傅宁抒。
「二弟?」席夙一出声。
男子才像是回神,然后就一抱手,对傅宁抒道:「抱歉,是在下错认了。」又转头,对还候在一边的剩馀两人说:「领客人去休息。」
「是。」
傅宁抒看了我一眼,跟着对席夙一跟男子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同要领路的两人一起出去了。
我看着他走得不见影儿。
隐约的,感觉有人凑近,我不禁转过目光,霎时对上男子的视线,不禁一怯,身体往后贴在椅背。
唔——这么近的看男子的模样,我才觉得他同席夙一真是相像。除了五官,身形也差不多。
我怔怔的和他对视,脑中忍不住猜想,他们说得…自个儿的爹也这样高么?
「是你么?」
男子忽地说,跟着一笑,神情就和气了很多。
他转头看向席夙一。
「静思,他是你二伯,席千波。」席夙一说,跟着走近。
席…千波?我怯怯的瞧着他,又忍不住瞥了一眼他腰间的刀。
像是察觉,男子…就是席千波再笑了笑。
「抱歉,吓着你了吧。」他道:「不过我可不是干什么坏勾当的,目前我有公务在身,是趁空回来看一眼的,所以不能解下。」
我懵然的点头。
「果然。」
席夙一忽道:「我就瞧城门那些人不似一般县衙捕快。你既在这儿,那么是大理寺派来的吧?」
「大哥想得不错,不过详细我没法儿说。」席千波道着,再往我瞧来。他凑近了一点儿,忽然就伸出手,一把将我拉起身。
我吓了一跳,想要挣开,就同他相对,霎时浑身僵住,一点儿也不敢动。我不安的挪开目光,瞥向席夙一。
「别吓着他。」席夙一就开口。
「这么就吓一跳?」席千波笑道,但放开了我,不过他还是瞧着我,「唔,仔细一看,确实有点儿相似,要是——」
他顿了顿,然后问:「你叫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才囁嚅的回答:「路静思。」
席千波点了点头。
「你回来时,见着小妹了么?」一边的席夙一忽问。
「她上铺子里了。这回至诚也同我一块儿,所以陪着她过去,也不怕一路官兵来扰。」席千波回答。
席夙一像是放心的点了点头。
而席千波又把目光调回我身上。
他对我笑道:「这儿是我席家老宅,也是你爹长大的地方,想不想去瞧瞧你爹住得地方?」
我怔了一怔,不禁有点儿动心。
「可以么?」我脱口。
席千波微笑。
他说:「自然可以。」又问了一次:「想么?」
我连忙点头,老实的说:「想。」
不过…
我不禁看了一眼席夙一。
席夙一察觉,点了点头,但又对席千波说:「你有要务在身,若是…」
「无碍。」席千波道:「不差那么点儿时候。」他转来,手跟着伸来,大力的拍在我的肩上:「别那样紧张,走吧。」
我让他一拍,差点儿站不稳,但也连忙说好,没顾上要再问席夙一,就同他往外出去。
一百三十
席千波一边走,一边对我讲起这座宅子的一切。
他说,席家老祖宗在永平县生根落地,即便不少后人赴京入仕,但没谁真正的搬到京城里,最后都会回到这儿。
他还讲起自个儿父母的事儿。
说是父亲的性格略一板一眼,母亲温柔又明理,但两人互敬互爱,同心致力于香道这一块儿,延续製香铺的生意。
讲到这里时,他便提起,自个儿曾随着父母去过什么试香大会,说那会儿好多人,好不热闹。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隐约的嚮往。
拐进廊后的小道,席千波的声音忽然一顿,跟着就伸手,指了一边的茂密长树。
「这株树是我的曾祖父种下的,另一边稍矮的树,则是我的祖父种的,为了庆贺姑母的出生,因为席家总是多男丁,久久才出过一个女孩儿。
讲着,席千波停在了一个小院前。
「这儿是你爹从前住的地方。」他转头对我道。
我怔了怔,不禁朝里望去。
里头种了些花草,不过这会儿一点儿都没觉得杂乱,每一盆花都长得很好,甚至地上也似乎没什么风沙。
正中的屋门虽然紧闭着,不过也没落上锁链。
「…他走后,我让人日日打扫,不过里头倒没教谁动过分毫。」
后头传来滴低低的一句,跟着是走近的脚步声,我愣了一下,往旁看去,就瞧见席夙一的身影。
「那时若能把你跟你娘接来了,便打算让你们住在这儿的。」席夙一又说。
莫名所以的,我觉得心里有股涩然,一时不知怎么接腔。
「你爹最爱种些花草,有一些实在不知怎么照养,所以死了。」一边的席千波开口:「就剩下这些了。」
我低唔一声,还是想不到能说什么。
席千波像是看来一眼,就伸手拍了拍我的肩。
「进去瞧瞧。」
我点头,「嗯。」
屋门打开,里头飘着一缕香气儿。
席夙一说,是我的姑母调製的香,可以驱虫子去霉味儿,所以着人天天点上,搁在里头。
姑母…对了,来之前,我听席夙一讲过的,说是她同…唔,我爹感情很好。
不知她是什么模样?我不禁想,一边忍不住在屋里四处看了起来,压根儿忘了还有席夙一他们。
这个屋子很宽敞,除了居中的小厅,还有两边侧间,都用了珠帘隔开,一间像是卧房的地方,另一间像是当作书房。
我进到书房那间。
里头放了一张高案,靠窗的那头还放了椅榻,而另外的两面墙架,上头都是满满的书,
我瞧了好一会儿,才捨得转开眼。
我瞥向高案,见到上面的东西,不禁走了过去。
案上的笔架,掛了各种各样的毫笔,还有纸镇,以及砚台墨条。一张纸铺开在书案正中,一边有笔放笔搁上,另一侧还叠放了几本书。
有一本书还是摊开的,好像翻开书的人不过走开而已,一会儿还要回来继续把书读完。
我觉得心里有一点儿悵悵的。
我转过身,却一个不注意,胳膊碰了一下放在案边的那叠书,霎时就听啪地几声,那些书都掉到了地上。
——糟糕!
我慌忙蹲下去要捡。
有只手已伸出来,把书全拾了过去。我愣了一下,转头看见席夙一拿好了书,然后直起了身。
他往我看来。
我不禁无措,连忙站了起来,脱口就道歉,囁嚅着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碰倒的。」
席夙一摇头。
「不要紧。」他道,一手拂了拂方才摔落沾了尘的书。
我看他动作有点儿小心慎重的,又把书放回了桌案,心里越发的愧疚,方才他说过,这儿的东西很多年没让人碰了的。
现在摆回去,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先生我…」
我支吾出声,肩头就被按了一下。
「这些书是你爹的藏书,不过也不是什么金贵的。」头顶传来席千波的声音:「他这习惯打小养成了,只要手头有零花,就拿去买书,不啻是什么的,只要是书便好。」
我不禁往席千波瞧去,他收回了手,然后对我一笑。
「静思。」席夙一忽然喊了声。
我看向他。
「这里的一切,无论是书或者什么,你想看,随时都能看。」席夙一慢慢的道:「这儿是你爹的家,也是你的。」
我没吭声,但不禁又转头,打量了周围,再想着从那厅里出来的一路,瞧过的每一处地方,心里有点儿恍惚。
…可更多的是高兴。
「可以么?」我看回席夙一脸上,小心翼翼的脱口:「我可以当这里是我家么?」
席夙一没作声,但同席千波看了一眼。
我忐忑的看了看他俩,就见到席夙一伸出了手,跟着按在我的肩头。我顿了一顿,直视他的目光。
他开口:「静思,你确实是我们家的人。以后,席家便是你的依靠,必不会让人欺你半分。」
我胸口不禁一热,心里有些鼓动,没有半点儿迟疑的点了点头。
席夙一神情不变,但目光比平常都要温和。
他又拍了一下我的肩,才收回手,然后同站在他身后的席千波看了一眼。
「明儿个一早,我们便去祠堂告慰先祖,后日再上墓地那儿祭祀父母,以及三弟。」他说。
席千波点头,但要说些什么时,就让几声脚步打断。
来的人是常叔,说是外头有个人找二少爷。
「请他稍等,我即刻过去。」席千波听了,这么的吩咐,跟着看向席夙一。
「你赶紧去吧。」席夙一就说。
席千波点头,就朝我笑了一笑,然后转身迈步,穿过珠帘离开。
「一大清早便起来,该累了吧?你先歇一会儿。」席夙一对我道。
我喔了一声,但想了一下,不禁脱口:「先生那…」
「你该改口了。」席夙一打断。
我支吾了一下,才有点儿彆扭的喊:「大伯。」
席夙一嗯了一声,又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唔,我要住哪儿呢?」我不好意思的问。
「…你自然是住这儿了。」席夙一默了一下,才道:「你不想么?」
我愣了愣,又看了看周围,忐忑的脱口:「可是…这样好么?」
这里头,似乎每一样东西都维持当初的原样,要是住在这儿,自个儿肯定会弄得乱七八糟了。
「当初,我便是想安排你同你娘住在这座院里,如今自然没什么不好。」席夙一道着,就示意我一块儿出了侧间。
「这里日日都有人打扫着,再说,你爹的东西,本也是留给你,方才我也说过,你想碰些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我听着,才有点儿的释怀了,就默默的点了头。
「你歇会儿,晚些等你姑母回来,再让你们见一见。」席夙一又说,然后才转身出去。
大门被轻轻关上,不过这会儿还早,屋里的窗子又多,一点儿都不暗。
我去到另一边的侧间。
那儿是卧房,一样很整齐乾净,还有一点儿淡淡的好闻的香味儿。我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被褥,觉得滑滑软软的,非常舒服。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坐到上头。
唔,我觉得,晚些还是再问问席夙一吧,看能不能住到别的屋里,小一点儿的也不要紧。
想着,我走开,去推了窗子。
我拉了张椅子到窗边,整个人趴在窗沿上,望着院里的花草,隐约的出神。
唔,不知傅宁抒在做些什么?
我不禁闭上眼。
方才知道了好多事儿,我想要跟他说一说,也想让他看一看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