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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凉初听此事,恰好是在康熙帝身前。
    康熙帝心情正好, 拉着温凉在看着前几日写就的书法, 好在他并没有好大喜功的习惯, 也不介意旁人说上两句好坏。温凉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康熙帝不住点头,半晌也拉着温凉来写字作画。
    温凉对作画并不熟悉,不过练字倒是常有。既然康熙帝要求, 他也便落笔而成。
    康熙帝摸着胡子, 笑眯眯地说道,“温凉的书法倒是不错, 怎么藏着掖着不说,生怕朕拉着你去抄书不成?”
    温凉淡声道, “远不及皇上。”康熙帝的书法比不得大家, 不过比起温凉的倒是绰绰有余。他看着康熙帝眼底的青痕, 半晌后又言道,“皇上这些时日又没有好生休息了。”
    康熙帝伸手用帕子擦了擦手,笑着说道, “什么时候温凉能够不这么说话,朕便心满意足了。”
    温凉漠然道,“什么时候皇上能多爱惜身体, 某也心满意足了。”
    康熙帝笑道,“是是,温凉总是有理。”康熙帝带着温凉在稍间坐下歇息,还没等着梁九功端茶泡水, 便有內侍送来了奏折。
    那是这些时日一直备受瞩目的江南舞弊案的最终处理,经过九卿、詹事、科道等共同负责的事情,康熙帝以为会有一个最终可以接受的结果。
    梁九功让人下去泡茶,亲自把奏折端到了康熙帝面前来。温凉看着那上面的边缘,下意识移开了眼睛。左不过是那些结论,若是能切实中肯,自然皆大欢喜,如若不能……
    “荒谬!可笑!”
    康熙帝怒极丢开奏折,挥手砸碎了桌面的摆设,气得脸色青白,怒发冲冠!
    证人或是自裁或是流放病死,噶礼受贿证据全无!又维持原判行事,江南督巡互相指责,张伯行从革职处理!
    若康熙帝想要看到的是这样的局面,他何以需要千里迢迢把案情归于京城重新再审?简直是浪费时间!张伯行屡屡上折子皆是诚心真意,言语间都是为学子考虑,为大清考虑。康熙帝为帝这么些年,看过无数封奏折,张伯行品性如何,他还是拿捏得住。
    温凉不必看那奏折里面的内容,都知道眼下的情况如何。前头可是三位尚书大人及两位总督巡抚,何人敢随意得罪他们?哪怕是权力较大的九卿等也不欲如此行事。
    维持原判会给他们惹来麻烦,然得罪这些人又没有什么好处。他们只能从疑点入手,让疑点不再是疑点,眼下也就不能如何整治了。
    康熙帝着实恼怒,这从上到下为了伪造这样一份完美的证词,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然康熙帝从开始便认为噶礼定然参与其中。张伯行的奏言历历在目,江南学子的愤怒无法压制,若只是依着这份证词行事,该寒了天下学子的心肠!
    “温凉。”
    康熙帝不知道心里想了几遍,这才开口,“噶礼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温凉淡声道,“足以治罪。”康熙知道温凉一直在盯着江南那边的情况,只是很少去干涉此事。
    康熙帝挑眉,“是此前,还是眼下?”
    “自然是之前的事情。”温凉的视线落在门口,梁九功刚刚端着茶水进来,要不是温凉刚好看过去,或许梁九功还欲在门外再等等,皇上刚才的模样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事。那怒骂声从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温凉接过茶盏,暖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袅袅香烟飘散,深吸了口茶香,那刚才弥漫在屋内的怒意也渐渐消散了。
    “真不知道说你些什么。”康熙帝的怒气消退了些,看着手里端着的茶盏,轻叹了口气。他刚才问的是噶礼的情况,温凉便直接抛出了这句话,要是康熙帝不接这茬,又或者他根本不是惩治的心态,温凉便遭殃了。
    “那皇上便不说。”温凉垂眸看着那漂浮的茶根,淡声道,“某以为噶礼之情,在江南几近一手遮天。证人暴毙狱中,又有流放致死,若这情况难以查实,可口供仍在,若当真仔细查下去,不会没有结果。不做,只是不愿罢了。”
    “朕问你了吗?”康熙帝瞪了他一眼。
    温凉啜饮了一小口,滚烫的茶液散发着甘甜,“那皇上方才的下句话,不便是打算问某此事?若是某会错意了,还请皇上不要责怪。”
    康熙帝靠着椅背看了眼温凉,又无奈地摇头,“的确如此。这朝中的人皆是如此,看着前方的大山便不敢攀登,又畏惧日后在山中跌倒。可人人都想成为大山,不扳倒一两座,这位置永远就只有这么多,他们是等着我亲自给他们腾位置?”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既畏惧尚书等人的权威,又恐山高路远,这种想法让康熙帝极度失望。六部九卿等花费数十天得到的结果,钦差奔赴江南查了将近一年的结果,全数都是这等废话!
    温凉淡漠言道,“人皆自私,这本是常有之事。便是朝臣,皇上也不能期望所有人都能如同张伯行大人一般倔强,也不是所有人都如爷那般冷面以对。”
    康熙帝微眯起眼睛,想来是不大希望这个局面。这九卿等人都是如此,想来也只能他亲自来做。江南自古是科举的重中之重,能人辈出,这里闹大了无法镇压下去,便如同张伯行所说,此风若长,大清律法何存?
    “咦,温凉,你刚才提起了老四?”康熙帝仿佛才刚发现此事一般,揣度了两下,调侃着看着温凉。
    温凉淡定地说道,“皇上难道能寻来一个比爷做事还冷硬的人吗?”
    康熙帝想起胤禛在户部库银一事上的狠厉,虽下手很狠,可康熙帝却很是满意。前后来寻康熙帝的人不知几何,然这些人越是猛烈,康熙帝便心中更加抵触不满,若是这些心思能花在别处,想必惹来的事情会少上许多。
    “那以温凉来看,老四来处理此事可否?”康熙帝捋了捋胡子,蓦然有了一个念头。
    温凉平静地看了眼康熙帝,随后垂眉,“万岁爷不该来问某此事。”
    康熙帝皱眉,“怎么就不成了?难道温凉还会徇私不成?”岂料温凉竟然镇定地点了点头,一脸平淡地说道,“那是自然,某可还在爷府上住着。”
    康熙帝一时被温凉的话噎住,半晌又想起来温凉的情况,“朕明明此前便赏赐了宅院给你,为何还在胤禛府上住着?”
    “某习惯了。”温凉道,他都住了这些年,不管在这里还是在其他的地方,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要是继续这样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康熙帝摇头,他知道温凉并不在乎这个,这只是一种面子,然是世上大多数人都看重的。哪怕眼下温凉有官位在身,一日还在雍亲王府待着,一日身上便仍带着雍亲王府的标记。好在自从康熙帝公开了温凉的身份后,倒也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
    “罢了,朕也不管你了。”康熙帝摆摆手,颇有种沧桑之感,随即又捏了捏温凉的肩膀,“既然如此,你便替老四把此事接下,可别再让朕失望了。”康熙帝的视线落在那地面上的奏折,显然是意有所指。
    温凉蹙眉,“皇上应该颁布旨意,从某下手并非常态。”
    康熙帝笑道,“自然该是如此,不过是你替胤禛惹来的事情,便由你同他解释才是。”
    胤禛的确是没想到温凉入宫后,会给他带来这样一道旨意。宣布旨意的人是梁九功,然站在他身后的人是温凉。在梁九功离开后,温凉不得不同胤禛解释这件事情是如何落到胤禛头上。
    胤禛闻言,露出笑意,“先生早便有所谋划?”
    温凉淡声道,“不过是随口一提,皇上听进去罢了。”
    胤禛的笑意更深,温凉可从来不做什么随意的事情,要说真的有什么东西是不经他理智而坐的事情,除非同当初温凉直率坦言心思一般,否则几乎不存在。
    胤禛的笑容没给温凉带来什么困惑。温凉同胤禛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胤禛从来都不吝啬笑意,温凉很喜欢胤禛嘴角勾起的模样,那很舒服。
    事情从六部九卿手上悄无声息地过渡到胤禛手里,康熙帝没有明面责骂,在朝会上也并不提起,这反倒是让参与此事的官员更加喘喘不安。
    皇上若是交给任何人都好,奈何这个人竟然是雍亲王!
    这两次奔赴江南查案的几位尚书,有两位便是户部的满汉尚书,他们可还没有忘记此前雍亲王在整顿户部事宜的狠厉手段。他们都是在户部调整后又重新轮换过,体会过雍亲王油盐不进的肃穆,谁都不想再尝试一遍。
    胤禛既接手此事,花费数日时间收集证据,理清案情,便复又在刑部大堂开审。彼时六部官员依旧在,雍亲王高坐堂上,底下是各科过往的记录以及存留被关押的嫌疑人。
    胤禛听取各方意见,协同此前证人证据,以及顺藤摸瓜挖出来的罪证,当庭便判处了噶礼的罪责。胤禛的行事做派,百官皆是清楚,然便是再清楚,也没料到雍亲王是如此迅猛就判定了此事,让他们其中的种种手段都不能施展。九卿等的做法便是撇开疑点,胤禛偏从疑点入手,很快便逐个击破。
    张鹏翮和穆和伦两人面色惨淡地对视一眼,眼下这事可算是毫无回旋的余地。他们自然是能继续往上抗争,然康熙帝派出雍亲王的做法已是明确,便是对眼下情况的极度不满。
    势头已去,无法阻矣。
    次日,康熙帝在当朝上听取胤禛的奏报,此案中最为关键的两处,一则噶礼,一则张伯行,两人的决议是最为重要。当康熙帝决定,噶礼革职听参,张伯行官复原职后,户部一脉的人面色惨白。
    应是说,此次参与审理一案,不论是何人,在康熙帝心中必定留下了极坏的印象。莫说是日后升迁,眼下的位置都不定能保住。果不其然,不多时后,户部便又一次进行了调整,两位户部尚书纷纷落马。
    这一出科举舞弊案,倒是把江南和京城原本既定的圈子给打破了,在又一次洗牌后,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便是无需多言的了。
    胤禛审案当日,温凉原本是打算随着胤禛而去,不过突然发生了件事情绊住了温凉的脚步,胤禟给温凉下了拜帖,邀请温凉过府一叙。
    胤禛并不阻拦温凉,温凉心中也隐约有了猜测,便也拜访了九贝勒府。
    “先生以为如何?”
    胤禟设宴,自然是处处精妙,他本便是擅长商道,手中钱财无数,在这方面上向来不需要委屈自个儿。当温凉漫步而入,嗅闻到极其昂贵的香料时,淡声言道,“九爷不该如此肆意。”
    胤禟靠在椅背上看他,姿势洒脱,笑得有些肆意,“难道你打算向皇阿玛告状不成?”
    温凉漠然道,“或许会。”
    胤禟嗤笑出声,望着温凉旁若无人地在身前坐下,“先生当真是个趣人。”
    温凉的视线略过眼前的模样,淡淡言道,“某以为九爷是个痛快人,不若说说,今个儿是怎么回事?”
    温凉喜欢单刀直入的方式,但胤禟似乎有打算慢慢来的打算。
    胤禟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宴席上,耸肩道,“先生不如品尝一下这席面如何,要是真的开始说事了,岂不是浪费食物?”
    温凉顿住,深以为然,两人倒是真的对坐认真吃菜,彼此间倒也没怎么说话。不知道胤褆是为了营造安定的环境,还是他不喜欢有人伺候,屋内倒是一个人都没留。
    半晌后,当温凉停住动嘴,胤禟才似笑非笑地言道,“先生不担忧我在这饭菜里面下毒?”
    温凉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胤禟,“难道九爷会?”
    “……不会。”胤禟发现他问了一个白瞎的问题。
    “言归正传,眼下九爷可以开始谈事了。”温凉淡定地说道,只是他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缘由。或许是为了胤禩而来。
    胤禛和胤禩之间的关系,或许真的不似兄弟。两人是天生的对手,些许事情的确是胤禩先挑起,然私底下胤禛给胤禩也下了不少绊子,这一来一往间的仇怨便愈发深刻。德妃这一出后,胤禩又被贬为庶人,胤禛自然更有了谋算的方法。
    据温凉所知,胤禩的确被折腾得很惨。
    不过温凉的确没有料到一点,胤禟并不是为了此事而来,他打算同温凉合作。
    温凉抿唇,“九爷打算同某合作?”
    胤禟是个爽利大方的性格,同胤禩胤俄的关系良好,便频频为他们砸钱,不论是修缮园子还是交际往来,这些事情每每都是胤禟出钱。但凡同他私交甚好的人,胤禟不曾吝啬。面上看来,他是个毫无心机的人,然实际上并非如此。
    一个沉迷商道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心机,任人宰割呢?
    胤禟的主意,被温凉拒绝了,他已经许久不曾参与这些事情。他确定胤禟这次发出的邀约的确是私底下,同胤禛并没有任何关系。然正是因为如此,温凉更是不能答应了。
    胤禟难掩失望,不过也没说什么,派人给温凉塞了临别赠礼,好声好气地把人给送走了。还没等胤禟歇口气,得到消息的胤俄便横冲直撞地过来胤禟府上询问,那咄咄逼人的态度也让胤禟有点焦躁。
    “老十,你同我说实话,这么些年来,但凡八哥哪里需要,我哪里没做好?这么些年的感情,你眼下就是这么质问我的?”胤禟怒目而视。
    胤俄的气势莫名有点褪去,“老九,你别激动……”
    “谁激动了,我好得很呢!”胤禟背着手往屋内走去,看起来恨不得把胤俄的头塞到池塘里去。
    胤俄怂怂地跟在胤禩后面,等到了屋内后,又眼巴巴地看着胤禟,“你为何要把那温凉寻来?”
    胤禟单手撑着下颚说道,“老十,你说八哥日后还能再起吗?”
    胤俄有点沉寂,这一次闹出来的事情太大了,他们也是事后才知道此事。皇阿玛既然知道了,便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
    这一点,就连鲁莽的胤俄也异常清楚。在宫中动手,要是成了还好说,这被发现了,就真的难以回旋了。
    “唯一一点让皇阿玛留着八哥性命的是,就是他眼下不知道究竟是谁动的手。”胤禟深吸了一口气,为了雄图霸业不拘小节,这种事他也是懂的。然八哥不仅留下了痕迹,做出的还是这种事情。
    胤禟的确没料到八哥会对德妃下手,或许是他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些。
    “等等,你还没有说清楚温凉的事情。”胤俄半天后仍又想起来温凉的事情,不满地说道。
    “我不过是想用用他那颗脑子罢了。”胤禟懒散地靠在椅子上说道,整个人显得邪魅异常,眨眼间流露出些许淡淡光华,“怎么,难道你想帮我做生意?”
    “不了!”胤俄连连摇头。
    胤禟哼笑了声,望着外面窗扉的模样有些出神,他确是想通过温凉来刺探胤禛的意思,然他都放着温凉前来,那事,想必还是不能成了。八哥的情况胤禟自然相帮,只是胤禛如日中天,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
    待江南舞弊案尘埃落定的时候,已是次年的秋天,温凉站在庭院中,顿感时间流逝的速度如此之快,眨眼间又是一年过去,五十二年就在眼前。康熙帝早早便预定了温凉今年年宴的位置,让他有些许头疼时,又不能不应。
    康熙帝越发随性了,此前江南案也是如此,原本是打算自个儿来处置,三言两语间又因为温凉的话语递到胤禛面前来,虽是切合了温凉的心意,然这变幻的心思莫测,难以揣度。
    温凉呼吸着这冰凉的空气,只感觉肺腑都被冷意侵蚀,好半晌他才发觉手指有些冻僵。温凉舒展活动了两下指尖,正打算转身入内时,便见温良喵喵叫地奔过来,然后陷在雪地里打滚,冻得她喵呜了好几声。
    温良永远都学不乖,也记不住她到底和雪是有多大的仇,每每都陷在雪地里,事后又眨眼就忘记,下意识地往雪白的地面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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