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果然渐渐安稳了下来,勒着他的手也松了一些力,只是脸上有一股难掩的病容。许琛心疼不已,抬手摸了摸夏翊清的眉间,却觉得有些发热。
“糟了,”许琛心道,“又发起烧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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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轻轻地掰开夏翊清的手,给他把被子盖严实,又在薰笼中加了几块炭,然后飞快地穿好甲走出了宣政处,不一会儿就带着孙石韦回来了。他原本是想着去太医院随便找一个太医的,结果这一晚当值的恰好是孙石韦,如此一来更好,孙石韦是最了解夏翊清身体状况的,许琛也不用费心再多解释什么。
孙石韦诊脉片刻,然后就示意许琛到外面说话。
许琛问道:“小姑父,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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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石韦:“病情反复,他之前病就没好利落,又一直强撑着。今晚的事我听说了,今天晚上这么冷,他又精神紧张,在外面吹风受凉,说了那么多话,所以才又烧起来。”
许琛有些着急:“那要不要紧?”
孙石韦:“目前还好,烧得并不算太热,一会儿药煎好了我给你送过来,你看好他,要是烧得厉害了再来找我。”
许琛点点头:“好,辛苦小姑父了。”
孙石韦看了许琛一眼,然后说:“你也保重,别熬坏了。”
许琛:“我没事,就是赶路回来没怎么睡觉,睡一宿就好了。”
“怎么这担子就全压在你们俩孩子身上了呢。”孙石韦叹了口气,“我去煎药了,你也抓紧时间休息吧。”
许琛转身走到了夏翊清身边。夏翊清还在睡着,只是依旧皱着眉。许琛脱了甲刚一躺到床上,夏翊清就像有感知一样钻进了他怀里,随即安稳了下来。
许琛也不敢睡实,一直提着精神,等到孙石韦把药送来,他哄着夏翊清喝了药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夏翊清一直迷迷糊糊的,喝药的时候都没睁开过眼,许琛搂着他一点一点把药送到了他嘴里,一碗药愣是喝了一刻钟才算喝完。等都折腾完了之后天都要亮了,许琛已经累极,刚一沾枕头就睡了。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许琛才睁开眼,他瞟了一眼屋内的机械钟,已经快巳初了,夏翊清依旧没有醒来,许琛抬手摸了摸夏翊清的额头,还是在发烧,他有些担心,轻声叫道:“和光,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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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听见了声音,但只是呜咽了一声又没了动静。许琛无奈,轻轻拍着他,边拍边唤他,终于把夏翊清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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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扶着夏翊清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声说:“醒醒觉,一会儿我送你回府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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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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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发烧了,”许琛说,“我昨晚喂你喝药还记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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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摇头。许琛心疼地摸着夏翊清的额头,说:“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已经巳初了,你先醒醒,别在这儿睡了,回去再睡。”
夏翊清愣了会儿神,然后才说:“哦,在宣政处。”
许琛笑了一下:“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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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声音沙哑:“哥,我难受。”
虽然俩人在床上的时候夏翊清经常哥哥将军地乱叫一通,但平常的时候他其实很少叫许琛“哥”。许琛心里明白,现在夏翊清一定十分难受,不然不会这么叫他,人在虚弱的时候总会寻求庇护,这一声“哥”不是所谓情趣,而是他想得到安抚和照顾。
许琛搂着夏翊清安慰道:“生病肯定会难受的,忍一忍,我陪着你。”
此时安成轻轻敲门道:“王爷,戚大统领来了。”
夏翊清摇了摇头,许琛低声说:“那我去,你盖好被子。”
许琛懒得再穿甲,直接裹着夏翊清那件斗篷就走出了宣政处,戚烨看到许琛有些意外,连忙行礼:“侯爷安。”
许琛摆摆手:“别客气了。大统领有事跟我说就行,王爷身体不太舒服,现在见不了人。”
戚烨:“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御林军全部安排妥当,我和吕斌一起又重新调整了一下巡防。宏王带来的守陵士兵和禁军再加上御林军中一小部分被宏王收买的,全部都关押到了城外的惩戒所,御林军现在剩下四万一千六百人,暂时不会影响日常巡防。”
许琛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辛苦了,赶紧去休息吧。等殿**体好些了再安排其他的事情,马上过年了,跟兄弟们说坚持一下,等过完年之后殿下会犒赏大家的,有错的罚了,有功的也不会落下。”
戚烨点点头,然后又有些担心地问:“王爷他……他还好吧?”
许琛:“没事,他昨晚有些发烧,我一会儿就送他回去休息,宫里的护卫就麻烦你了。你转告大人,让他这几天留在宫里盯一下,一旦有什么事他有办法能很快通知殿下。”
戚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许琛口中的这个“大人”是即墨允,他立刻点头:“好,我跟他说。您让王爷安心养病,宫中不会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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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许琛朝戚烨微微点头,然后目送着戚烨离开。
“安成,”许琛吩咐道,“你去趟我府上,让人把我的银狐斗篷拿来,再给我拿套便服。然后去准备马车,车上笼好暖炉,记得把王府的寝殿也收拾好,一定要暖和,你家主子还没退烧,不能再受风了。”
安成立刻小跑着去办了。
许琛回到屋里的时候,夏翊清正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赶紧走到床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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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
许琛立刻调整好姿势让夏翊清靠在自己怀里。夏翊清缓缓地闭上眼睛,用几乎没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喃道:“我再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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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没有出声,搂着夏翊清让他安心休息。夏翊清呼吸逐渐变沉,很快就又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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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了不知道有多久,夏翊清只觉得做了许多个梦,每一次都以为自己醒来了,可每一次都不是真的醒来,从一个梦到另外一个梦,接连不断,有人断断续续地叫他,有人在推他,也有人在拉扯他。
这一次,他看到了草原。他从未到过草原,却好似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一般,一直走到了一条河边。他看到了一个红衣女子站在河边背对着他,身边还有一个很小的孩子。
“这是……土拉河吧。”夏翊清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名字。他正要往前走,却见那名女子转过身来笑着看向他。夏翊清登时愣在了原地,太美了!他从未想过会有人美得如此生动,然而他在那眉眼之间看到了一丝熟悉,电光火石之间,他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那红衣女子蹲**,冲身边的孩子说了句话,然后那孩子就怯怯地看向了他,试探着向他的方向走来。夏翊清伸手招呼着孩子,小孩子逐渐咧开嘴,蹒跚着扑向他的怀里。他一把抱起孩子,心里软得化成了一汪水。那女子看着他将孩子抱起来,欣慰地说:“我把他交给你了。”
夏翊清点头:“好,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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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问道:“你能照顾好他吗?”
夏翊清看着怀里正在拉扯他衣服的小许琛,柔声说道:“我会用我这一辈子去疼他爱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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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低下头,轻轻擦拭了一下眼眶,然后说:“真想看着他长大。”
夏翊清:“你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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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浅笑一下,缓缓说道:“我该走了,记住你答应我的事,好好爱他。”
“你去哪?”夏翊清抱着小许琛快步向前,那女子的身影迅速的缩小,夏翊清拼了命去追,可草原广阔,他根本追不上。他跑到实在没了力气,才颓然地坐在了草地上。
小许琛扯着他的领子,奶声奶气地说:“我们回去吧。”
“回去?”夏翊清喃喃地说,“对……我要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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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回去吧,”虚空中一个女声传来,正是刚才那名女子的声音,“好好爱他。”
夏翊清抱着小许琛起身,刚迈出一步,就觉得脚下一空,他胡乱地一抓,本以为什么都抓不住,却没想到触碰到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手掌。他缓缓睁开眼睛,听到许琛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紧接着一只略带薄茧的手就覆在了他的额头上,他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口唇发干。
许琛:“喝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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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微微点头。
许琛连忙把夏翊清扶了起来,从后面搂住了他,端了一杯水递到他的嘴边。夏翊清就着杯子喝了水,才算彻底清醒。
许琛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可算醒了。”
夏翊清问:“我睡了很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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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多。从你上次醒来到现在已经十五个时辰了。”许琛说道,“前天夜里你开始低烧,一直没退。昨天早上醒了大概一刻钟,就跟我说了句想再睡会儿,然后就怎么都叫不醒了,而且越烧越厉害,一直退不了烧,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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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我做了个梦。”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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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你阿妈了,”夏翊清解释道,“她穿着一身红衣服站在河边,把你交给我之后她就走了,我怎么都追不上她,就听见她让我回来,然后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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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愣了愣,然后问:“你看见她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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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点头:“看见了,她很美,笑得温柔又平和。”
“我从来没见过她的脸……”许琛失笑道,“前年除夕的时候在墓前我跟她说,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结果一直也没梦见,她怎么跑你梦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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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听着许琛有些快的心跳声,低笑了一下:“我还看见了小时候的你,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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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摸着夏翊清的手说:“我小时候可不可爱我不清楚,但你现在这样是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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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从醒来就一直靠在许琛的怀里,看不到许琛的表情,他觉得许琛的语气不太对,于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心里一惊,连忙问道:“你是哭了吗?我说你心跳怎么那么快!”
“没有!”许琛别过头去,“我才不会为你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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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刚刚高烧了一场,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勉强撑起身来,转过身在许琛的眼旁亲吻了一下,然后就瘫在了许琛的肩头,喘了两口气,才闷声说:“我错了,让你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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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抚摸着夏翊清的后背帮他顺气:“别说话了,再歇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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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就这么趴在许琛怀里倒着气,好半天才缓了过来,他头疼得厉害,身上也十分难受,就连胸口都有些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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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抱抱我吧。”
许琛心疼得不行,慢慢扶着夏翊清转过身来,从后面搂住他,让他在自己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才缓缓开口:“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夏翊清鼻子囔囔的,瓮声瓮气地说:“会好的……”
“嗯,会好的,都会好的。”许琛给夏翊清拉了拉被子,“把药吃了好不好?”
夏翊清点头,在许琛的帮助下把药喝完。大概是一直在发烧的原因,夏翊清觉得许琛怀里并没有以前那么暖,但这温度对他来说却刚刚好,他轻声说道:“好舒服。”
许琛笑了笑,说:“有力气开玩笑了?看来是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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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我烧得有些厉害,靠着你就当降温了。”
许琛皱了皱眉头,还欲说什么,却发现夏翊清已经闭上眼,喃喃道:“你怀里真的好舒服。”
“那你睡吧。”许琛哄道,“睡醒了病就好了。”
“嗯……”夏翊清的头歪向一侧,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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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了,大概是休息得不错,他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人也有了些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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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成见他醒来,立刻上前扶住他。夏翊清问:“他人呢?”
安成说:“昨晚晟王和许家公子来了,把侯爷劝回去了。您睡了多久侯爷就守了多久,昨天走的时候直打晃,是被归平和平留两位哥哥扶着回去的。”
“那他岂不是一整天没睡觉?”夏翊清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他从接到自己的消息就连夜赶路回来,按照骁骑卫急行军的标准,他们赶路的时候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他赶回来就直接进宫,再加上那天晚上自己就开始发烧,他一定没睡好。这样算下来,许琛有快半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坐不住了,连忙对安成说:“收拾一下,我去看看他。”
“你给我好好待着!”许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安成知趣地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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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配上他深邃的五官,一时明媚得让人挪不开眼。他很少穿浅色系的衣服,因为今天是除夕,才特意穿得亮了一些。夏翊清一直盯着许琛看,直到许琛坐在了床旁的凳子上,他都没有错开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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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夏翊清浅笑了一下:“你脸上有我爱的东西。”
许琛盯着夏翊清看了半晌,然后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还烧?”
夏翊清笑着躲开:“怎么?我夸你都不行?”
“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许琛还是把手覆在了夏翊清的额头上,“是烧糊涂了还是烧清醒了?”
夏翊清没再接话,只是问道:“你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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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尖:“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我能有什么事?回家睡了一觉起来就神清气爽了。”
夏翊清不相信地抓住许琛的手腕要搭脉,却被许琛反手握住:“现在应该被诊脉的是你吧?寭王殿下烧得话都说不完就直接晕过去,还有闲心担心我?”
夏翊清只好作罢,开口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许琛指了指桌上的钟:“看看,都快午时了,哪儿还早?”
夏翊清揉了揉自己的脸说:“我真是病糊涂了。”
“我看你脸色好多了,怎么样?起不起得来?”许琛问。
夏翊清点头:“能起来,我好多了。”
许琛从怀里掏出一个请帖:“你要是能起来的话,母亲请你今晚去府上吃年夜饭。”
“请我?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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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许琛温柔地看向夏翊清,“今年没有宫宴,难道你除夕要在府里一个人过?之前不就是在我家过的吗?那年还鸠占鹊巢地在我床上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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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低头道:“那次我喝多了。”
许琛笑了笑:“今年没人敢灌你酒了。你再歇歇吧,我还得去找纪寒他们,晚上来接你。”
这一个除夕,是夏翊清前二十年的记忆中过得最温暖的一个除夕,是真正的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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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爷的病已经基本好了,人也恢复了精气神,跟大长公主坐在屋里看着眼前的孩子们玩闹。晟王和许季亭在一旁窃窃私语,说没两句就要动手互相挠对方,仁璟仁珩笑着在院中奔跑嬉戏,后面跟着几个护卫小心地看护着他们。更重要的是,许琛就在自己身边,他们二人坐在廊下,在夏翊清那厚重斗篷的遮掩下,两个人十指紧扣,谁都没有说话。
“翊儿,”夏祎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你病刚好,若是累了就去歇着,不用硬撑着。”
夏翊清笑了笑:“我不累,这可比宫里自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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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已经知趣地到院子里陪仁璟仁珩去玩了。夏祎坐在夏翊清身边,说道:“你这不到两个月就烧晕了两次,太吓人了。”
夏翊清:“我也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夏祎:“好好歇一歇,这次卓儿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跟晟王兄都能解决好。”
“麻烦姑母了。”夏翊清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操心的,我们给过他机会了,是他自己固执地要走到底,那就谁也救不了他。”
夏祎:“当年我和叔亭带着一万骁骑卫从北疆千里奔袭回来替你父皇解决了叛军。二十多年后,琛儿带着骁骑卫从南境回来帮你解了困局,大概是个轮回吧。”
夏翊清笑了一下:“姑母这话说的,那又不是我的皇位,知白回来也是为了救皇上的。”
夏祎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温柔的笑容:“你们都是我的侄子,我不想看你们手足相残。可是……可是大概是遗传吧,仲渊的哪一个皇帝手里没沾着自己兄弟的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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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看向夏祎:“二哥以后是不是就只能在宗正寺了?”
夏祎点了点头:“除玉牒,圈禁,非死不出。”
“姑母,我想求您一件事。”夏翊清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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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祎:“宏王妃活不了,围住你府上的府兵是她派出来的,她知道许多事情也参与了许多事情。至于荻黎,太后已经恩准让她和离了。和离之后她若想留在仲渊,就给她一座府邸,日后再嫁也可以按照公主的规格帮她筹备,她若想回耶兰也行,不过要看耶兰国主的意思。”
夏翊清松了口气:“多谢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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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祎:“琛儿和婉儿都跟我求过情了,你这个病人就好好养病吧,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你操心。”
夏翊清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长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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