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啊?”她双眼圆瞪着望向颇显繁庶的那片土地,情不自禁就把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
“枫岛。”李元祯淡淡的答道。
见孟婉还是一副对枫岛一无所知的样子,一旁陆统领来了讲解的兴致:“枫岛是整个西海仅次于俣城的富庶之岛,俣国被纳入大周之前,它曾是俣国的属岛,可惜距离本岛太远,咱们没办法一口气将它也拿下。”
陆统领语中透出隐隐的遗憾,旋即便是一转:“不过相信这里迟早也将是咱们大周的土地!”说罢,便将目光投向李元祯,目中闪闪,尽是对自家王爷的敬仰与憧憬。
李元祯轻勾唇角:“若此趟行动顺利,便指日可待。”
这话自是引得陆统领和吴将军双双振奋不已。
孟婉则越发的迷糊,蚊吟似的谨慎开口:“那咱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还不是那些狡猾的蛮人把货——”吴将军心直口快的开口便答,话说至一半却被李元祯回头冷冷地盯了一眼,立马哑巴了似的将话给收住,用力咽了一口。
既然李元祯不想让自己知道,孟婉也不敢再多问,但心里却印证了一个猜测。
路上她便猜李元祯此时出海与太子表哥有关,果然。刚刚吴将军话虽没说全,可她却听懂了,显然是蛮人未将太子表哥送去俣城,而是送来了此处。
如此说来,八成是已过了第一海防线就要抵达俣城的蛮人,听闻了俣国被周兵所占的消息,从而临时改变了主意。若直接折返,定会引起周兵的注意,出不了海防线,于是他们只得硬着头皮临时更改航线,将“货物”暂先运至枫岛,以求躲避周兵。
这样的话,先前那句‘若此趟行动顺利,便指日可待。’就也说得通了。太子表哥虽是位废太子,可身为皇子终归也算是大周的脸面,落在敌国手中难免令大周皇室蒙羞。只要将他寻回,旁人便没什么能威挟住大周的地方了,发兵随时皆可。
船缓缓靠向岸边,孟婉不自觉就咬紧了贝齿,看着面前这片土地的目光炙热起来。
太子表哥,现下就在此处!
靠岸后,孟婉和陆统领吴将军,皆随在李元祯的身后下了船。而船上那二十名暗卫,则照王爷吩咐,有意与他们四人错开下船,以免太过招摇,初一到地方便引起旁人的注意。
登陆后,李元祯倒不急着去做什么正事,而是寻了一家离口岸最近的茶肆,迈了进去。
打从确定太子表哥就在此处后,孟婉便心心念念都是如何去救他,此时眼睁睁看着李元祯一副不急不忙的闲适样子,坐在大堂里慢慢品茗,心中不免焦切。
偏她又不敢太明显的催促,便只好边陪着饮茶,边状若随意的旁敲侧击道:“近来天怎么越发的短了?过了酉初天色便要转暗。”
此时正是未正,算起来再有一个半时辰便要天暗,她这是在提醒王爷,能行动的时间不多了。
可李元祯却不受其乱,依旧顾自品着茗。
其实这种地方的茶哪里能比过王府,便是他身处军营的日子饮食上也始终不曾怠慢,孟婉委实不明白他待这茶如此平易近人是为哪般。
饮了一盏茶后,小二端着一叠刚炒好冒着热气的花截肚过来,脸上挂着笑:“客官请用!”
布好布,小二调头要走,却便一个低沉的声音唤住:“等下。”
“客官还有何吩咐?”小二一脸殷切的望向李元祯。
“今日午后可有一艘载着大批人马的大船抵达口岸?少说数十,多则百余。”
小二先是一怔,紧接着便老油条似的笑笑,含糊道:“今日客官不少,小的忙前忙后,似乎是没怎么留意……”
“啪”一声,一枚分量十足的银锭子自李元祯的怀中取出镇在案上。
他不言一语,小二却自行意会,伸手摸过银锭子,说话立马爽快起来:“客官,两个时辰前的确有这么一群人抵达口岸,他们自载良驹十数匹,还有一辆马车,这阵势可真是罕见!”
第49章 行路 这么说,你是早就知道了。……
小二拿了银子, 自是对李元祯所问之事知无不言,只是问到那些人马下船后具体去了什么地方,他也属实不知, 于是李元祯摆摆手让小二去忙。
四人围着的小案上摆了四五道小菜,陆统领和吴将军下船前刚在舱内用过,此时并不饿,李元祯更是对这此乡野菜肴没什么胃口。倒是孟婉, 今日一睁眼便急着追了过来, 至今已是有三餐未用,肚子早已偷偷叫了好几回。
可王爷不动筷,两位大人也不动筷,叫她一个小跟班怎么有脸拿筷子?
她两只眼睛盯着离自己最近的一碟红烧肉,暗冒绿光, 不争气的直咽口水, 眼看就要按耐不住。这时陆统领悄声向李元祯禀报暗卫的安排,吴将军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孟婉则趁机出手,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拿了一块肉片塞进嘴里。
她齿动嘴不动的慢慢咀嚼, 奈何动作幅度不敢引人注目,故而咀嚼了半晌口中的肉也没被牙齿撕碎。偏巧这时陆统领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她:“小孟,你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惊惶之下,孟婉只得将嘴里的肉囫囵咽了, 张口想回话, 可肉片噎在喉咙口处如何也下不去!她只得先端起茶水来饮了一口,这才舒缓过来。
“回统领,属下虽去暗卫营拜师特训了几日, 可……”她脸涨得有些红,不必说完后面的话,陆铭便明白了,摇摇头不作考虑,只得再另作安排。
就在孟婉暗暗庆幸未被陆统领看破她刚刚没出息的举动时,却发现还有两道目光盯着自己,转眼看,竟是李元祯。
李元祯眼神淡淡的睨着她,许是嘴边的一抹油光令他看明白了什么,他收回视线时顺带扫了眼案上的那碟红烧肉,然后继续听陆统领的汇报。
虽说一片肉不足以填饱肚子,可孟婉也不敢再偷吃第二块了。于是直至茶肆外传来几声马嘶,李元祯结账走人,案上的那些菜肴都未再被人动过。
有些不舍的流连了一眼,孟婉只好跟了出去。
茶肆外,停着一辆青锦车帷的马车,和两匹高头青马,由一名少年牵着。孟婉还未及多想,就见李元祯径直走上前去,少年朝他颔首,敬称一句:“公子。”
随即便摆好步梯,恭送李元祯上了马车。
孟婉细看了看这名少年,于她而言是张生面孔,但她知道这人定是随行的那二十名暗卫之中的人。只是到此处后卸下了那套暗卫的神秘行头,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来,加上一身短打扮,便如大户人家的寻常小厮一般。
而这些马匹,显然是刚才趁他们喝茶之机,去附近马贩手中买来的。港口之地,从不缺这些生意人。
陆统领和吴将军分别上了马后,那少年看着立在原地的孟婉,目光隐含催促。
孟婉则有些无措,马匹只有两匹,没她的份儿,那么她只能乘马车。可是刚刚李元祯上车之时并未有任何交待,以她的身份总不能贸贸然就强行上车去与王爷同乘。
纠结一会儿后,她绕去一侧,坐到了副驭位上。
少年亦不敢替王爷做主,于是便由着她,自己也坐到了驭位上扬鞭驾车。
车马踩着辚辚之声驶离茶肆门口,照着那小二所说,一路往北行去。往北是一条坦途,并无明显岔路,是以顺着这条路走不会有错。
少年一边驾车,一边和孟婉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孟婉也知道了他叫小北。虽然这多半不会是真名,但对于暗卫而言,名字不过一个临时的称呼,知道你是在叫他便够了。
此前孟婉以为凡是做暗卫的,冰冷的面具下都有着一颗更冷硬的心,可和小北聊上几句,才发现暗卫也有这种和善健谈的。
起初临近海岸的一段路尚好,待行了一段路后,因着逐渐干燥,路面的浮土和黄沙也极亦被风搅动。马车行过之处,无不是黄沙漫天。
小北对此颇有经验,吐纳得法,可孟婉就有些受不了了,黄沙飞尘不断往脸上扑,她皱着眉头接连咳嗽了数声!
就在她咳得小脸儿通红之时,蓦地听见好似从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进来吧。”
孟婉回头看了眼密闭的幽帘,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这时一旁的小北低声提醒:“孟兄弟,你还不快进车里去?”
“哦……”确定自己先前没有听错,孟婉便扶着辕门掀开幽帘,爬了进去。
小北有意将车速放缓一些,可毕竟是行进中的车辆,孟婉不敢站起,只得手脚并用膝行爬入。身后的帘子自然落下时,她才抬眼看了看,对上李元祯垂眼睇来的目光,她不禁心下发紧,觉得当前这姿势有点太过狼狈,于是匆忙想站起。
外头驾车的小北,见孟婉已顺利进入车内,便继续挥动起马鞭,将马车重新催得飞快!而孟婉这厢才正要站起,不禁被这颠簸带了个趔趄,一下将头撞到李元祯的膝上!
竹篾间光影往来,一明一灭的投在孟婉的脸上,她一手捂着撞得生疼的前额,一手死死扶住厢椅,脸烧得似一盏火炉。
“王爷,属下,属下刚刚不是故意的。”
说完这话,她便不敢再看李元祯,目光闪闪躲躲,有些彷徨于眼前的窘迫境况。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递了过来,扶在她的小臂上。触上的那一刻,孟婉只觉浑身仿佛过电一般登时打了个激灵!虽则她不敢抬头看,但不用看也知这手只能是李元祯的。
接着那只大手便将她稳稳扶起,送到对侧的厢椅上坐上,才收回。
手离开了自己的小臂,孟婉才敢抬眼看李元祯,不知怎的更加结巴起来:“谢……谢王爷体恤。”
李元祯没说话,掏出来一个东西径直丢到孟婉身旁的厢椅上。孟婉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将东西拿起看了看,是一个细麻绳仔细捆扎好的油纸包。
她不明所以的看向李元祯,李元祯神情淡然,微抬了抬下巴似在示意她打开,她便低头小心翼翼的将麻绳解开。
油纸包里包着的,竟是十来块浓油赤酱的红烧肉!
显然,这就是先前在茶肆时的那一碟,想不到李元祯竟叫小二打包了。
孟婉复又抬眼看向李元祯,眼中掺杂着被人看穿心思的尴尬,和对于被他突然如此关照的疑惑。
见她捧了半晌还不吃,李元祯知她定是不好意思,于是从身边的挂袋中随手抽出一本书来,垂眸翻阅。孟婉见他不再盯着自己看,渐渐放松下来,又看了看纸包里饱蘸油汁的肉,不受控的咽了一口口水。
小声道了一句:“谢王爷赏。”之后便乖乖的捧着油纸包开动起来。
李元祯拿在手里的这本书,不过是闲人用来打发时间的杂书,内容无聊至极。可不知怎的,他明明看不下去,却也没有将它放下,甚至还装模作样的一页一页有节奏的翻着,仿佛读得津津有味。
待半包红烧肉吃完,孟婉将油纸包重新捆好揣在怀里,又拿帕子擦干净一张油嘴儿,这便觉得浑身恢复了力气。
这时李元祯才终于将手里那本破书丢回原处,觑她一眼,“饱了?”
认真的点了点头,孟婉甜甜的笑容里透着一点羞涩,又顺口回问了句:“王爷可饿?还剩下半包呢,您若是——”
话至一半,她便看到李元祯原来疏朗的眉宇微微蹙了蹙,不禁后悔自己口无遮拦,言多必失!滇南王怎可能吃她的剩饭?
“那个,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孟婉这头正焦头烂额,就觉马车骤然减速,很快驻停了下来。
李元祯恢复了如常脸色,透过幽帘瞥向车外:“何事?”
“王爷,前面到了岔路。”小北回道。
李元祯掀帘下车,孟婉也随着下去,她跳下车时见单独骑马的吴将军和陆统领已先一步下马蹲在地上分析留在路面上的车辙痕迹,只是看那焦灼的模样,显然是还没找出什么门道来。
见李元祯过来,陆统领起身禀道:“王爷,除去那些已不清晰的旧痕,这里还有两道马车碾压过的新痕,定是几个时辰内才留下的。但一辆去了西北向的路,另一辆去了东北向的路。”
李元祯盯着那地上的那两排车辙,顺着其中一排痕迹前行数步,最后目光落在几滴未干的水渍上。
他拿帕子蘸了蘸,凑到鼻尖轻轻嗅闻,很快便有了答案,将脏了的帕子随手丢掉,边大步折回,边命道:“沿着往东北向去的马车痕迹走!”
“是!”两位将军匆匆翻身上马,在前面带路。
孟婉稀里糊涂的又随李元祯回到车上,继续前行。忍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了。
怯生生的开口:“王爷,属下愚钝,有一事想不明白,可以向您求教么?”
李元祯视线扫到她脸上,随之一定,不待她说出要问什么,便径自答道:“因为腥味。”
“腥味?”孟婉愈加纳罕,眼睛圆圆瞪着。
“嗯。去往西北那条道的马车,因为弯道急转,晃洒了一些水。而那些水带着鱼腥,证明是运送海货之用,只是寻常的渔贩罢了,并非本王要找之人。”
“原来如此,王爷睿智,属下受教。”孟婉露出一副佩服无比的神情,果然也见对面的李元祯被她哄得微微一笑。
“你不想知道本王要找之人是谁?”
虽然心中想着最终确认一下,但孟婉还是觉得少生事的好,于是乖巧答道:“王爷要找谁,定是有王爷的原由,属下只管照王爷吩咐谨慎行事便是,不需多问。”
孟婉原以为这是句再正确不过的回答,可李元祯却觑了觑眼微昂起下巴,“这么说,你是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