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么说,在收容所绝对不会同意如月先生和治君接触的前提下,所谓“见面”也只是在前辈带着如月先生出院、路过治君病房时,我掐准时间打开病房门,让如月先生看一眼房里的治君而已。
顺利开了门的我,被守在病房外的看守员疾言厉色地说教了一通,没有引起更多怀疑。摆脱看守员,我追上前辈他们。
走出医疗点后另有工作人员接手如月先生,将他送回囚禁室。前辈站在窗户边目送如月先生离去,隔着幽深走廊,如月先生回头看了前辈一眼。
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眼神,但来到前辈身边时,她深深吸口气,转向窗外用力眨了眨眼睛,才仿佛如常般面对我。
前辈举起手机晃了晃:“等会晴人会把结果发过来,先陪我逛逛吧?”
我默默点头。
一路散步到公园,今天天清气朗,我们踩着阳光和树影,在花丛边停下,抬眼就是蔚蓝如镜的海。
讯息提示音惊醒有些出神的前辈,她低头看了眼,笑着向我招手:“站过来一点,是晴人的短信。”
我依言缩短两人的距离,和前辈一起看向手机屏,界面上是如月先生刚发来的文字。
【那个人……几乎被泥沼一样的黑色淹没了。】
并不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比起皱眉的前辈,我心情相当平稳,看着如月先生又发来数条信息。
【至少当时,我没有看到恶意……不对……】
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如月先生十分困扰,正艰难措辞着。
【恶意、大部分不是针对别人的……抱歉,我说不清楚。但是,那种黑色似乎侵蚀性很强,你最好提醒新辅导员,尽量远离他。】
前辈的目光转向我,片刻后,叹了口气。
“我猜,你不会接受这提议的。”她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点点头,再次重复之前的话:“治君不是坏人。前辈,谢谢你。”
告别了叮嘱着“遇到麻烦记得来找我”的前辈,我在刚来临的秋风里拢了拢飞舞的长发,被海面粼粼波光刺得别开视线,又记起如月先生的话。
——治君那部分不曾针对他人的恶意,又冲着谁去了呢?
这样一想,便不由得难过起来。
第6章 夏(末)
回病房的路上遇到了有阵子不见的看守员。
老实说,收容所的看守员们都穿着一样的制服,帽子压低得只看得见半张脸,还如出一辙的严肃……我不是很能分清楚谁是谁,因此在擦肩而过却被叫住的时候,不由得吃了一惊。
“甘辅导,”看守员叫着让人别扭的称呼,面无表情地挡住我的去路,“任务进展怎么样了?”
我迅速挺直背,语调矜持。
“才刚开始呢。”
这是实话,而且恐怕会永远维持着“刚开始”的进度。
看守员对我毫无上进心的敷衍态度显然有准备,略过这话题,简洁利落地通知我:“收容人‘治’已经可以出院,一小时后有人来送他回宿舍。”
我睁大眼睛:“治君伤势不是还没痊愈吗?”
说是“宿舍”,和辅导员拥有的两室一厅复古公寓完全不同,被收容人住的是监狱囚室改造而来、甚至连墙面都未粉刷的简陋隔间。我实在不能想象治君住在里面的样子,明知徒劳还是抗议到:“不能再等几天吗?”
“拿好药,他自己定时更换就够了。”看守员冷酷地说。
他用同样的语气提醒了一遍我和收容所签的五年合同,就大步流星地走掉了,留下我在原地气闷地瞪着他。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病房,治君正倚窗看书。
之前有关如月先生的事,是提前征求过治君同意的;在我被守门的看守员说教时,也是多亏治君接话,才能顺利摆脱对方。
注视着安静捧着书的治君,想到他很快要去更糟糕的“笼子”里了,愧疚几乎要淹没我。我避开他,开始整理病房,在这过程中,治君一直没说话。
等到来押送(我只能想到这个词)的人推开房门,治君才抬头合上了书。
原本就属于医疗点的杂志放回床头柜,他孑然且从容地走向魁梧的看守员,好像那是来迎接自己的下属似的。
我提着行李箱追了两步,被看守员隔开。
“治君,宿舍缺什么要告诉我,我会找来寄给你的!”我叫住他。
治君回头看我。
他还是很平静,用带着些冷淡和厌倦的神情向我微笑道:“嗯……我现在就有想要的东西呢。”
我立刻说:“请告诉我!”
“有位朋友……有个人,他写的一本小说,获得了新人赏。”治君语速慢吞吞的,因为过于斟酌而显得寂寞的字词轻飘飘溢出唇齿,“我想看看这本小说。”
那一瞬间,我像是第一次约会听到了心上人许愿的毛头小子,十分亢奋地一面保证马上把书拿到手,一面追问作者的名字。
治君大概被我逗笑了,盯着我看了一会,温和回答。
“织田作——作者的名字,是织田作之助。”
与治君分别后,我飞奔回宿舍放下行李箱,来不及和前辈打招呼就风风火火冲向图书馆。
可是气喘吁吁、连比带划问过图书管理员,小姐姐却一脸抱歉地告诉我,“织田作之助的小说已经被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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