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特别花心思,只是杨依柔说了什么,他便配合罢了。她要他弹他就弹;要停就停;要他小声一点他便照办,诸如此类的。他唯一照自己想法做的事只有:一旦发现伴奏和小毛头们的歌声没有对齐时,便停下来而已。
他频频低头看手錶,好不容易熬到十二点鐘,宣布下课。
喧哗的小毛头从教室里一扫而空。在他正收拾背包准备拍拍屁股走人时,杨依柔冷不防地凑了过来,「你要留下来吃饭吗?我们都会多煮。」
「好啊。」有免费的饭能吃当然要吃,不然太愧对特地跑过来只收那么一点薪水的自己了。江弈煒欣然答应。
「太好了。菲菲老师已经在厨房帮大家装饭了。我忘记先跟你说要袋环保餐具,你就过去跟她说你要一个碗就行了。」
「好。」
「对了,你下午要一起来吗?」
「下午?」江弈煒承认他只看了跟自己有关的行程。
「我们下午预计要去车站前的公园走走。方便的话就一起来吧?」
好麻烦。我不要去。我为什么要去?正当他在思考该怎么委婉地拒绝时,一阵短促的铃声响起。
「啊,不好意思,我有电话。江江老师你不行的话再跟我说!」然后便匆忙离开了教室。「喂?请问是文化局吗……」
江弈煒摸摸鼻子。原来已经把他算在内了?本来想找个机会跟杨依柔确认,整个午休时间过去,却迟迟没看见她的身影。回过神来,他糊里糊涂地被菲菲老师安插在小毛头队伍中,带到公园了。
天气异常晴朗,万里无云,阳光热烈且毫无偏爱地洒在每一寸大地;所幸站前公园的树荫下还算凉爽,否则室内派的江弈煒八成会中暑。放眼望去,公园的正中央有一座小湖,旁边稀疏地绕着几座中式凉亭,与背景的前卫车站设计形成了不怎么搭调的画面。附近是商业住宅区,而湖的旁边有一片还算大的草原,不论是遛小孩或遛狗都挺合适的。
无视了天气的炎热,小毛头像是要把本日最后的电量都给耗尽一样,在草坪上使劲地追逐嬉戏。看了就好热,坐在其中一个凉亭中乘凉的江弈煒,十分后悔没有把前阵子买的掛脖小风扇带出来。
这群小毛头和补习班的那群小屁孩又有些不一样。儘管年龄相若,但这批小毛头不晓得嗑了多少,朝气蓬勃得太吓人了;而补习班的小屁孩们自詡为小大人,觉得自己很成熟,但看上去就是很鸡掰。
想想,这个年纪的他,应该是小毛头和小屁孩的中间值吧……不对,他既不在艷阳下奔跑,亦不在补习班烧脑——而是终日乖乖地与黑键和白键为伍,每天都活在由五条线和豆芽菜构成的世界。
「我简直比他们高了一个档次。」他兀自下了结论。
「什么刺?」杨依柔的声音从后方冒了出来,递给他一罐冰矿泉水。「江江老师,你一个人在这里啊。菲菲老师呢?」
「谢了,我快中暑了。菲菲老师在另一边。」他指向公园的对角线方向。公园太大了,必须分配两边的眼线。
放下了手中的塑胶袋,杨依柔在他右手边不近也不远的位子坐了下来,并伸了一个大懒腰。也没继续搭话,她打直了双腿,一面节奏紊乱地拍着自己的大腿,一面悠哉地哼着早上带小毛头们唱过的歌。
听着听着,「那些曲子都是你自己写的吗?」
「对呀。」
「怪不得。」脱口而出的瞬间,他便察觉到这话似乎有些不得体。他隐约感受到右方闪过一阵异样的视线,在完全消化这份说不上来的情绪之前,杨依柔转开了话题。
「话说,你不觉得这个公园很棒吗?我很喜欢这里。」
「是还不错啦。」除了有点热,而且总觉得傍晚会有很多蚊子,这两点以外。
「你那天也有听到我弹贝多芬对吧?在弹第二乐章的时候,我总是想着这边的景色。」她温柔地望着奔跑的孩子们。
「哈哈,为什么?」很多年前,他在练那首曲子的时候,他大概只觉得很好听而已吧。
「蓝蓝的天,绿绿的地,还有小鸟在唱歌……之类的?哈,我这样讲好像国小作文。」
「听你这么说,确实有种间适的感觉。」
他这才感受到啁啾的鸟儿,以及迎面而来的暖暖薰风。然而,江弈煒没有把握,这份间适感究竟是这座公园带给他的,抑或单单因为杨依柔在他身边。